“正巧,近日有人向孤讨人。”
沈离枝那一声极低的我没有,被他的话压来下去,她一时间光顾着微诧,忘却了辩驳,傻傻地仰着脸,一副乖顺的模样。
李景淮怎会相信她真的乖顺,若是乖顺不惹是非,又为何会短短时日让宁远伯府的人上门。
“乔辛宴向我要你。”李景淮轻笑,“若你不愿呆东宫,就走吧。”
他才说完,似乎早已忘记自己来时的目的,再退一步,转身时的袖摆不轻不重扫过沈离枝的手背。
他抬脚,走得利索果断,袖子却被一股小力一扯。
李景淮停步侧头,从自己绷直了的袖子往回看,直到看见袖子的端头被指尖莹润的小手牢牢拽住。
“殿下,我愿意呆在东宫的。”沈离枝语速很快,好像慢上一点真会被太子送出东宫。
送给那什么乔公子?
“当世子妃不好,情愿在东宫做一个奴婢?”李景淮一边说道,毫不客气抬手从她指间抽回自己的袖子。
听到世子妃三个字,沈离枝这才想起乔辛宴是谁,不就是严府大婚那日,错将她认作沈明瑶的乔世子。
即便他不是心中有旁人,沈离枝也并不想匆匆再许给人,父母之言不可说,难道即便做了东宫女官也会没有半点话语权么?
“我是真心想留下辅佐殿下的,求殿下允我留下。”
这不是李景淮第一次从她口里听到‘辅佐’这样的字眼,听得多了,便没有了第一次的轻蔑和不屑,反而深深再看她一眼。
她瞳仁很黑,却不是沉沉暮霭的浓黑,反而像是黑珍珠带着珠晕的光泽。
让人轻易能看透她眼底的真情实感,她并没有说假。
“为何要辅佐孤?”李景淮没有再说戏谑的话,反而因为奇怪她的执着。
沈离枝张了张唇,想要发出的声音又被她下意识吞咽了回去。
她总不能说,是为了儿时,那仅有数面之缘,曾陪她游街祈愿,并告诉她并不比别人差的少年。
是为了那曾经他响亮喊出的,却在数年后被他亲自踩在脚下豪情壮志。
身为大周未来的掌权者,若能是一个贤善之人,世间或许便会少许许多多被残暴杀害的无辜人。
可是,她只是一个从大周偏远州政而来,对于如今的太子一无所知的人。
世人常云,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太子他当真是自己愿意变成如今这样的么?
是因为权利本就是肮脏血腥、冷酷无情,还是因为想要握住权利就要抛弃年幼时可笑的梦想?
她根本无从可知。
一厢情愿的想要去改变,何尝不是一样可笑?
“沈知仪,你连番戏弄孤,很好玩?”李景淮眸子沉怒,一张俊昳的脸顿时变得生疏冷离。
“我没有……”沈离枝咬了一下唇,下唇瓣就被牙印压出一道白痕。
沈离枝想起了自己的儿时,小时候的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活泼,大人们总是在比较,而她却并不是各方面都优异的孩子,在长姐和同胞哥哥的衬托下,她暗淡无光。
是那个冒雨赴约对少年同她说了一句话,人为什么总要和别人比呢?只要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更好一点,那便足够了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从此她的世界有了光。
她不再和人比较,而是努力的做好自己。
若不是紧接而来的那件事,彻底摧毁了她的路……
如今的她或许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沈离枝闭了闭眼,抛开压在心头的那抹遗憾,朝着李景淮又一弯眉眼,露出一个她惯常的笑脸,她又改了字,重复了一遍:“奴婢没有。”
她正视着李景淮这张沉愠的俊脸,满是包容和谅解。
兄长也说过,人生来为善,若不是因为诸多种种的变故,是不会变成坏人的。
因而从没有一个彻头彻底的坏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抹去的善。
有些掩得深,有些埋得浅,只要用心去找,努力去掘,总能让它重现天日。
“奴婢想试试……”
李景淮被她的视线所擒获,仿佛被千丝万缕的网所缠住,她莹白带着柔光的脸一瞬间好像变得雀跃欢喜。
神容飞扬,若霞光万道。
“殿下若允奴婢留在东宫,奴婢一定会像杨左侍一样好好辅佐殿下。”
就像杨左侍所说,成为太子心中重要的人,然后就能稍稍左右太子的决意。
不需要太多,也不求一朝一夕就翻天覆地的改变,只要一点点,相信滴水石穿的潜移默化,他定然可以有所改变。
只要一天比一天变好向善,便足以。
李景淮深目凝望,想冷哼却不由笑了起来,他神色冷淡,“那你可别后悔。”
得了这句话,沈离枝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不会被送走。
她莞尔一笑,“奴婢必不会后悔。”
路是自己选择的,她不会后悔。
李景淮再次迈步离去,在转身的时候脸上神色复杂,微眯起的双眼含着冷意。
沈离枝,究竟是什么居心?
*
太子不知从何处而来,走时更是眨眼工夫就消失在了转角。
沈离枝往前半步,活动了下僵硬的身子,又抬手摘去几片沾到头发上的叶子。
她手指捏着青翠的叶柄,再回眸看了一眼李景淮消失的方向。
太子来这里,最初是有什么事。
莫非是早膳不得他心,是来兴师问罪的?
想起那一桌大补药膳,就不免又让她想起另一事。
沈离枝忙不迭提裙小跑,回到杨左侍的正院,恰好撞见两人掀帘出来。
正是郭知判和适才的那位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