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枝来到冯嬷嬷暂住的旅舍,主仆二人同桌而坐,不分尊卑。
冯嬷嬷小口喝着汤,抬起眼时,眼睛又被热气熏红了一圈。
“小姐您真是太苦了。”
在抚州时,沈离枝纵然也有各种委屈,可是到底还是家中娇养的小姐。
不必伺候人,也不用小心奉承谁,更不会为了骑马击鞠弄伤了手。
“不过是一些擦伤,并不碍事。”沈离枝折过袖子,含笑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冯嬷嬷连忙道:“小姐莫忙,老奴自己来就是,您的手可要好好养着。”
沈离枝听话地搁下筷箸,又软下嗓音道:“嬷嬷不必担心,这都是我早有预料的,再说我在东宫也不必服侍人,我手下还有个宫婢呢。”
冯嬷嬷摇摇头,“嬷嬷瞧见了,那太子眼含冷锋、又是寡情薄唇,不会是好相处的,再说大小姐和他那些个事,您心中定然也会膈应吧。”
沈离枝捧起杯,氤氲的热气腾起,将她的笑容都温柔了三分。
“怎么会。”
她声音很轻柔,一如在抚州时安慰为她感到委屈的嬷嬷、丫鬟,好像她表现出不委屈,那些伤害就落不到她身上。
身边的人也就不用为她感到难过。
“若不是皇后降旨强要人,我们留在抚州,嫁不了裴二公子,还是可以嫁其他公子的嘛!”冯嬷嬷低声叹息。
“我姐姐她还好吧?”
冯嬷嬷不说,可是沈离枝却要问。
冯嬷嬷低头喝了口汤,像是在趁机斟酌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放下汤碗用帕子揩了揩嘴角,才点头说:“大小姐一切都好,婚事顺遂,姑爷也是一表人材。”
“那便好。”沈离枝颔首,用茶汤润了润唇瓣。
冯嬷嬷张了张口,随即又暗自咽下委屈。
裴家是好啊。
纵使富可比国,却没有一般世家的毛病。
裴家老爷是白手起家,短短十几年就攒下了不可估量的财富,可为人很是正直又懂得尊重发妻,成婚以来后宅十分简单,只有正妻一人,别说什么妾室了就个通房都没有。
沈明瑶嫁进去,自不用担心以后院里污糟。
冯嬷嬷遗憾地揉了揉手指,想起以前老爷与裴老爷本来是有意将裴大公子和小姐定亲的。
却又因诸多种种的原因,最后不得不作罢。
而裴二公子的这桩婚事,本也不会落到沈明瑶身上的。
离奇的是在两府因为这不可抗拒的懿旨,准备解开婚契时,裴二公子突发重疾,药石无医。
还是经过抚州的小国师恩赐下了一个机缘,道这裴二公子命中缺木,恰逢天河水倒流连云十三州,抚州干旱,裴二公子命木干涸,而沈明瑶正是属长流水,两人恰恰促成连理之木的吉象。
两家仓促之间,便又缔结了姻亲。
随后裴二公子的恶疾当真被这喜事一冲,便没有了。
这件事说起来古怪,外人多不得知,只道是谢家出了大力,而沈明瑶就是那幸运的娇娇儿。
或许这也该是沈离枝和裴家的缘分浅,求不得。
“我爹娘也还好吧?”沈离枝又问,像是知道冯嬷嬷会多想一样,岔开了这个让人沉重的话题。
“都好。”冯嬷嬷幽幽叹气,转过眼,又小心翼翼提道:“我看得出夫人其实心底是想着小姐的。”
毕竟也是从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怎么可能做到完全不关心。
沈离枝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清浅的笑容看不出端倪,“我也想见娘的。”
她的回答从不会让人觉得难堪,脸上更是不会表现出丝许怨言。
“你是个好孩子。”冯嬷嬷只能心疼地说。
她心里明白,夫人始终还没能释然公子那件事,就连对小姐造成的伤害也不敢正视。
谢六娘出生勋贵,长于世家,一生也没有做过大恶大错之事,却要遭此劫难。
以至于骨肉分离,却不敢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