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已经黑了,其他人都在远处的亭台里看戏。宫白走到院子外面来,看着那桥底下的湖水黑洞洞的,忽然不敢过去。
起初来的时候,保镖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不觉得,此刻再一看那水,宫白觉得有些眩晕。
他晃了晃身子,扶着一旁的假山休息。再睁开眼,尝试着往前走。
刚走到桥上,实在是不行了。腿软的站不稳,整个人要往下倒。宫白心里隐约明白,这是跟他上一辈子的死有关。
他现在怕水了。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宫白勉力撑着站起来,随后就闻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松雪冷香。
以前他每次闻到这个味道,无不是心悸欢喜。然而此刻闻着,却是后背直冒冷汗,汗毛倒立。
有一只手掌碰到了他的背——
“!”
宫白猛地转过身,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身后的人。
姜寒藏手里拎着一个红灯笼,因宫白突然的动作,退到了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男人的脸长得极好,姿容端丽,英艳同辉。气质却更绝,如空谷严松,披霜载月。一双眼睛寒江射月,不言不语也让人无法忽视。
只是不知怎么的,这男人哪怕在书里也是凛然正气谪仙降世人设,此刻眼中的偏执却若隐若现。无形的气场布就密密麻麻的网,要把人给抓进去。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姜寒藏沉着声音,暗红的灯笼打在他半边脸上,暗涌的湖水映着他眼中深沉的波光。
这场景恍然与上一世重叠,两人站在游轮上,男人将那件外套披在宫白肩膀。
“你……别过来……”宫白却摇着头,双眸惊惧交加。此刻的姜寒藏在他眼里,就像是黑夜里的索命夜叉。
“我不过去,你站稳。”姜寒藏说,“那儿太危险了,宫白,过来。”
宫白晕头转向地,气喘吁吁。回头望了一眼,那黑洞洞的湖水像是要把他吸进去。
那一刻,他恍然回到了上一世。
他控制不住自己,往湖里栽去。
“小白!……”
宫白感觉脑袋已经碰着湖水了,然后又被人拎了上去。
他就像一条咸鱼,给人拎着尾巴,提溜着就离了水。
神思昏沉间,宫白忽然想起来。别看姜寒藏外形如谪仙般的人物,其实这人初三的时候调皮捣蛋不爱念书,被爸妈送到少林寺。
姜寒藏也是牛皮,在那里当了两年小和尚,竟当上了首席武僧。爹妈高兴地很,说索性让他以后就当和尚算了,等大点了再还俗,去开个武艺培训班什么的,弘扬传统文化也是一份事业。
然而姜寒藏又突然爱学习了。他花了两年的时间自学文化课,中间复读了一年,然后就他妈离谱地考上了全国第一的Q大!
嘿,要么说这是天命男主呢。爹妈高兴坏了,敲锣打鼓地庆祝宣传。儿子考上Q大了,光耀门楣,前途不可限量。
然后没两年,宫老太爷找来了。爹妈震惊:哦豁,这姜寒藏还是个豪门少爷!
爹妈原本还怅然若失,但要么真是老天都要绝宫家这一代呢,姜寒藏也是个奇葩的主。
人家根本不想继承千亿家业,人家的梦想是当演员,进娱乐圈!大一的时候就在大街上被星探看重,还背着爹妈跟经纪公司把约都签了呢。要不是后来宫老太爷跟他斗智斗勇、威逼利诱,最后祭出苦肉计一哭二闹三上吊,姜寒藏才勉强答应回宫家。
但他只答应周一到周五到宫家来,周末还是会回原来的家,然后宫老太爷还得给他每个月发工资。宫老太爷虽然气得不行,但也只能拼命安慰自己这是亲孙子。
反观宫白,除了被姜寒藏拉着去过那么一两次,其余时候再没去过。不是宫白不想认他们,只是他觉得,跟姜寒藏相比,自己始终像个局外人。
无论是在宫家,还是在那个家,他都不那么讨喜。
……
宫白迷迷糊糊的,好像又把上辈子走了一遭。一时欢喜搞笑,一时又憋屈气愤。到了最后,则是实在无法释怀的怨恨。
他变成了恶鬼,怨念深重无法投胎。他鬼哭狼嚎,只因他找不到地方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随后宫白被人用力摇醒,醒来睁开眼看到一张脸。他猛地抓住对方,用尽全力发泄哭诉:
“我不过是让你退婚,你要是喜欢东古家的千金,不退也就算了。你要去跟别人结婚,你去就是了!我不在乎了!可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的心怎么就那么硬,我这人虽然混账,可我好歹也为你们家辛苦打拼了半辈子。虽然我后来自立门面,对你和宫家也处处留情,你就是块石头,不明白我的心意。大不了咱们以后两不相见老死不相往来,我不去害你你也别再来招我就是了。可你为什么杀我啊?你怎么就那么恨我啊?”
原本熙熙攘攘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先前从院子里出来在凉亭里休息的宫家子弟们,还有刚下飞机回到家里的宫白的名义上的父母——
每个人都诧异看着宫白。
宫红玉坐在宫母身后,两个人面色都巨难看。宫青玉神色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靠近软榻旁边。
“二哥,你在说什么啊?是你自己掉进水里,寒藏哥救了你。我们大家都亲眼看到的啊,寒藏哥没有推你。”
寒藏哥没有推你。
那是谁推的我?鬼吗?难不成老子自己掉下去的?
宫白混沌的脑子这么想着,大口喘了好些气,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哦,这已经是下一辈子了。
随后他看到满屋子面色或震惊或诧异或古怪的宫家人,再然后,他看到眼前被他揪着衣领、面如死灰的姜寒藏。
宫白手上一松。方才这一番,使得他大汗淋漓,整个人都湿透了,虚脱地倒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