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为子民为天下,纵使再世为人,也不过被一腔不共戴天的血仇而支配着活在这个世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一世会为谁情动。
他的心里早已堆满血腥残骸,所有人都避他而不及,而她却在连他都不知情的时候,偷偷攻破他自卫的防线,一寸一寸瓦解他心底的阴霾,将她自己都所剩无几的光亮尽数奉至他的生命里。
倘若他和宣慎慎之间只有一人可以活下去,他都会毫不犹豫将那个机会留给宣慎慎。
谈姬骤然抬眸,眉目间一片坦然。
在这一刻,他心里不禁升起对胜利从未有过的向往。
如果他能活着回来……
谈姬立在床榻边,站得笔直,眷恋地望着宣慎慎,旋即俯身抬手,指尖轻颤着抚上对方的脸颊。
触及之处肌肤细滑柔软,不知是不是错觉,宣慎慎的眉间又紧了几分,他就这么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抚平她的眉,感受着萦绕鼻尖上属于宣慎慎淡淡的发香,继而缓缓闭上眼。
他一定要活着回来。
单言闷声站在原地有一会儿,也没等到谈姬说话,抬眼看去时,却见他已经穿好衣服,一身雪白,抱着宣慎慎面不改色地朝门外走去,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来:“将她送回王府,我还有些事,如若她半路上醒了,你再把她打晕便是了。”
说话间他神态自若,不仅根本没把他刚才破天荒的劝言放在心上,甚至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单言:“……”
这一刻他真的觉得,他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至少在谈姬眼里还有宣慎慎的时候,他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会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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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戌时,乐馆中仍旧人声鼎沸,仿佛今夜是个值得不眠的日子似的。
客人们争相往前推搡着,靠栏一方的人现在被身后的人们挤得神情崩溃,他们都像疯了一般地,妄图离台下那个女子更近些。
谈姬轻抿了唇,淡淡收回目光,他一向不爱在这种场合里凑热闹,不过底下台上那个女子多少引起了他的注意。
天干娄寒,这个女人前不久归顺到他的手上。他记得单言跟他提过这人的名字,明日她便会扮作侍从,跟随自己去辽国。
这些人应当是知道今夜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情绪激动也是难免的。
他将视线投向对面,谈司乐刚递到嘴边的酒还没来得及尝,就在谈姬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缓缓又放了下来。
谈司乐突然就很紧张。
倒不是因为他身为晋国三皇子在出征前一晚私下会见谈姬这件事有多么引人遐想,而是他来到晋国三年,自己内心深处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靠气运吃饭的,这时候如果告诉他有个人和他一样是死了又活,还占了别人身体这种事……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谈司乐顷刻间神情便有些恍惚,明明这些日子一个人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下都安然无恙度过来了,却偏偏在得知有那种可能的时候,反而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