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况变得好了,他真高兴。坏的事情全都结束了,他真高兴。最难熬的时候他们走过来了,他真高兴。他没说的话她全都懂,他真高兴。
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幸运。沈晏凛小心拥紧了她,像是对待珍贵易碎的宝物,连呼吸都轻得仿佛怕吹散了她:“旖旖,我真的好爱你。”
幽暗中她无声笑着闭上眼睛,眼泪静静沿着眼角淌了下来。
“我也爱你。”
他宛若幻听般的怔忡一瞬,也笑了出来,俯身再次吻住了她。
隔天早上起来前两个人在床上腻歪了很久。照例是沈晏凛先醒过来,他一睁开眼就见不得别人好睡,爬到她身上这里亲一亲,那里啃一啃,开始时力道还知道节制,后来就越来越过分,床上的人被他压得逐渐透不过气来,迷迷糊糊睁眼,他从她推高的衣摆前抬起头,笑容无辜纯良:“老婆你醒了?睡得好嘛?”
“……”
裴旖抬腿要踢他,被他顺势按住膝盖压了下去,俯身跪进她腿间,逗她:“大清早的就这么主动?”
“…………”
她脸红了红,小手愤然推着他的肩,他笑着低下来吻她,她抿着唇扭开头拒绝,他便不紧不慢吻着她的颈线,再到下巴,最后成功攻略城池。
那似乎是个没有尽头的吻。两道不同频率的心跳和呼吸密密交缠在一起,氧气渐渐成了稀有品,她越是想要呼吸,他就越是进犯,深入她的湿润柔软,勾缠住她的小舌头品吮,强迫她给他迎合。
两名当事人也不知道这个吻究竟进行了多久。最终结束时他搂着她靠坐在床头,她意识涣散地伏在他身上轻轻喘气,半天也没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抱起来的。
沈晏凛看她那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笑,叮嘱她过年景区人多,她可一定要跟紧他,这么好看又这么傻的姑娘,人贩子最喜欢了。
她闷闷哼了一声,小手作势要打他,他又含笑把她搂紧了哄,不怕,有他在呢,他会牢牢牵着她的,一直,永远。
她这才稍微顺心,软乎乎的小脸悄悄又往他脖子上贴了贴。他抱紧她无声长出了口气,这几个月来的难捱和抑郁都因为这一刻的满足瞬间消失殆尽。
终于到了出发这一天。
两个人吃过早饭后开始往车上搬东西,一趟下来之后发现又忘记带她后来买的配饰。沈晏凛回去拿,刚走出电梯,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姐?什么事?”
他低头输着密码,房门锁咔一声打开时,他握着门把手半天没有动作,脸色越来越沉。
等他再次回到地库,她正在挪着后备箱里的东西,几个箱子和袋子都被她理得整整齐齐,转回身看见他下来了,弯起眼睛朝他笑:“我们走吧。东西放在这——东西呢?你没找到吗?”
她看看他空着的手,又看看他的脸,终于觉出他的情绪不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眸底不太正常的镇静下掩盖着焦躁到极点的不安。
但在那个当下沈晏凛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反应。他凝着脸色沉默少顷后,不忍面对她的期望落空:“旖旖,咱们可能去不了了。”
她定定盯着他的眼睛,勉强扯出来一个微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沉着脸点点头:“我爸昨天晚上突然昏倒,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我姐让我回去一趟。”
面前的人安静着半晌没有回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晏凛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商量:“你跟我一起回江城,我不带你去医院,你就在我的公寓里待着,好不好?”
她不说话。
沈晏凛低下脸长出了口气,声音低沉无奈:“对不起旖旖,事情太突然了,下次我再陪你去,这次你先陪我回家行吗?”
她有些失神地盯着后备箱里他们准备的东西,良久,才轻轻回道:“我没事。”
沈晏凛抬眼看她,她又低声说:“你回去吧。”
他心里清楚她是不想回江城,或者她根本连这两个字都不想听,但眼下这种突发情况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无力劝着:“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她垂着眼睛笑了下,声音很轻:“我最近的情况……不是还可以么……以后你去上班了我也是一个人呀。”
沈晏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最近看起来是稳定了些,但也仍旧没到他能放心离开的地步,他这次回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不把她带在身边他怎么能安心呢?
“我真的不想去。”见他半天默然不语,她再次低声开口,“我怕……我怕我会……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沈晏凛抬手关上后备箱,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先上楼。
两人进入电梯后各怀心事静默。一起进来的业主还以为他们俩是陌生人,可看到他们默默牵着的手又觉得奇怪,思来想去他在下电梯前胸有成竹断定:吵架冷静期。
电梯门缓缓合上,终于男人低声先开口:“那你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每天按时吃药,早晚跟我通话,偶尔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我结束之后就马上回来,行吗?”
她轻轻点头,神色有些恍惚。沈晏凛看着心里内疚又无奈,拉过来她微凉的手放在唇边吻着:“对不起旖旖……我爸情况稳定后我马上回来,你好好在家里等我……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及时跟我说,不要一个人做决定,等我回来一起处理……我只是暂时离开,最快可能几天后就回来了,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记住了吗?”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裴旖勉强笑了下,抽回自己的手:“我记住了。走吧。”
他们沉默回到屋子里。沈晏凛进卧室订了最早班次的机票,简单收拾过行李后他拎着包出来,看见她搂着那只兔子坐在沙发上,狭长眼里幽深空洞。
他拧着眉仰起脸无声深吸口气,走过来在她身前蹲下,握了握她的手,硬着头皮道:“那我走了,旖旖。”
她的眼神在他脸上缓缓聚焦,点了点头。
他还欲再开口嘱咐,她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声音轻得有种抓不住的缥缈:“你抱抱我,好不好?”
沈晏凛望着面前的人顿了一瞬,起身拥住了她。她也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纤细手臂默默柔弱加重着力道,许久之后,她在他耳边低声请求:“早点回来。”
他一边不住点头,一边抚她的头发应声:“好。”
房门关上一声响后,空旷房间重新寂静下来。
裴旖在沙发上安静怔怔坐了很久。窗外清晨的雾气逐渐散开,阳光缓缓升起穿透云层,楼上家邻居的小孩开始上午时间的练琴,音调比昨天时连贯了许多。
她就这样听了几个小时,最后一曲之后琴声停了,小孩子跑出咚咚的愉悦脚步,听起来应该是去吃饭了。
十二点整。
他们今天起来很早,但裴旖此刻丝毫不觉得饿,只是隐隐开始心慌。
这种时常袭来的不适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了。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已经好了,但如今看来,那大概只是在他给她的绝对安全感下被暂时封存了而已。一旦他离开了她,它们就马上叫嚣着钻出来缠住她的脖子,勒得她意识混乱,呼吸困难。
她抓起来那只兔子,神色难明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又扔到了一边。她强迫自己静下来去想应该找点什么事情做,不用动脑子又能让身体疲惫的最好,最后她起身从储物间拿出来吸尘器,将整座房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却在中途有好几次记不住哪些房间已经打扫过了。这种情况让她愈发慌乱,她无措站在走廊上,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秀挺鼻尖急出了细密的汗。
她本能的想给他打电话,可又想起他这会儿正好在飞机上。她攥在吸尘器上的手逐渐抖了起来,面部紧绷,她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诅咒,眼前所有都是梦魇幻境,面前敞开的几扇门是深渊,她站在悬崖边不敢踏出一步,也一动都不能动。她焦急祈盼能有人来拯救她,可是周遭寂静得可怕,她脚下摇摇欲坠,眼前视线忽然扭曲起来,她心里无限惊慌恐惧,耳边隐隐响起空鸣声,像是爆炸前的最后预警,却又似乎只是对她的恐吓折磨,那声令她惊惧的巨响迟迟没有响起,空气重新沉寂下来,又隔半天之后,耳边忽然遥遥传来熟悉的声音:
「旖旖——」
片刻安静之后,耳边的声音逐渐凌乱响了起来。几道不同的声线交叠在一起,逐一来回穿过她的破碎心脏,她疼得几近窒息,脸色惨白闭上眼,任由胸腔里血肉横飞。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等我回来,好吗?」
「你为什么要说分手?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买了一座岛,我们以后去那里生活吧。」
「我不是个好人,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爱你,旖旖,我真的好爱你。」
「什么是爱?什么是错误?」
「旖旖,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我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
「我不需要孩子,我只要你。」
「我可以为你死,但我会拉着你一起死。」
「那就是你的小男朋友?你信不信我让他死?」
「我为什么该死?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该死?」
「他本来就该死,我还让他活着已经是无比孝顺。」
「当然了,我最大的孝顺,是让他亲眼看到,我跟我的妹妹,相亲相爱。」
裴旖倏然间惊醒,猛地甩出了手里的吸尘器。她惊恐拽着自己的头发后退几步靠在墙上,颤抖身体缓缓无力滑坐到地上,失神不停摇头。她想喊,想发泄,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拽住自己的头发,但是那痛感远远不够,远远不及她这一瞬所回想起来的痛苦万分之一。
她蜷缩在地上困难喘着气,长发凌乱,漆黑眼里逐渐涣散。突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跪在地上跌跌撞撞往客厅爬,趴在沙发旁伸手从底下艰难扯出来个黑色的小袋子,里面有针,有剪刀,有刀片,她没有迟疑地选择了最后一个,昏昏沉沉靠坐在地上,扯起来自己的牛仔裤脚,避开动脉,抬起手狠狠地划了下去——
门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她低头静静看着小腿上的血蜿蜒流淌至白皙脚腕,最后滴到地板上,汇成一滩,她内心深藏的痛苦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剧烈起伏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
门外的人很有耐心,仍在不疾不徐地按着门铃。
裴旖摇摇晃晃起身,光着脚缓慢往门口走着,直到握住门把手拧开的一瞬,她都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来的人会是谁。
“咔”——
门开了。两个人见到对方似乎同时有些诧异,不同的是,门里面的人诧异,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门外的人诧异,是因为面前人的状态。
她的头发和衣服凌乱,脸色苍白难看,额头上全都是汗,手臂微微抖着,一侧裤腿草草卷了起来,露出来的那截腿腕上鲜血淋漓,血迹渗透每一条趾缝,看起来触目惊心。
“阿姨……您……”
裴旖呆怔运转着还没有恢复的空白大脑,完全无暇去恐慌她此时此刻的想法,高度紧张中下意识侧身请她进来:“您坐……您先坐……我……我去倒水……”
沈母走进来,站在门厅往里面环顾一周,淡声阻止:“不用麻烦了。”
她收起打量视线,无声看着眼前战战兢兢手足无措的年轻姑娘,笑意里虽然往日的慈爱不再,但还是温和有礼的:“我只有几句话。我们就站在这里聊吧,裴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