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凛唇边笑意顿了下,心里有种不祥预感。
“她在万州,没回来。”
床上的人转过头来看着他,穿着病号服也不减威严:“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晏凛停顿数秒,敛起了脸上的表情,认真回答:“爸,我不回来。”
“啪”!
一巴掌毫无预兆抽到沈晏凛脸上。他头被打得偏了过去,对方也大概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靠着床头剧烈咳嗽起来。
刚拎着保温饭盒走到门口的沈砚安正好撞上这一幕,惊诧出声:“爸,您怎么——”
“出去!”
沈父厉声斥道。沈砚安担忧看着椅子上的人,他缓缓转回脸,若无其事站起来,倒了杯水递给床上的人。
沈砚安默默退出了房间。沈父沉着脸没有接水杯。沈晏凛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重新坐了回去,淡声开口:“网上那些事情都是假的。我相信她。”
沈父平复着气息,片晌之后,稍微镇定下来:“就算网上传言的版本是假的,可那些事情就是不存在了吗?”
沈晏凛暗暗抿住嘴唇。
沈父皱着眉继续道:“她哥哥为什么经常夜归她的别墅?她的同学为什么要杀她哥哥?消失六年出现了就为了把她绑走又在她面前自杀?这些事情真正的版本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什么?”
他沉静回答:“我不想知道。”
“自欺欺人!”沈父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能自欺欺人一时,你能自欺欺人一辈子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沈父以为他听进去了,严厉声音有所放缓:“你被她骗了六年,现在,到此为止。”
不想他还是执迷不悟:“她没有骗我,这些只是她不想说的事。”
沈父气得两眼发晕,急火攻心。他长出了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晏凛,我理解你们两个确实相处很久,有感情,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说的这些事情我不相信你完全没有想过,你现在自欺欺人地压抑着,难保未来某天突然爆发。”
“她确实不容易,这一点我承认,不管是她的出身和家庭,还是如今被虐待失去了孩子,但可怜归可怜,跟感情是两回事。你现在觉得自己拯救了她,觉得自己很男人很伟大,你能保证你一直这样下去吗?你能保证未来你永远不会后悔吗?她现在受了刺激把你当成救生的浮木,等到以后你们结婚生子你突然后悔再提出分手,那对于她的伤害不是更大吗?”
“长痛不如短痛,我希望你能成熟一点,理性去想想,你跟她是不是还应该继续。”
父子间的气氛沉默僵持良久之后,椅子上的人终于静静开口道:“您说得对,可怜跟感情确实是两回事。前者不会心疼,但是后者会。”
“我很心疼她。”
沈父被他的油盐不进堵得气闷,无语揉着泛痛的额头。
面前的人继续道:“她的出身家庭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她受的那些罪全都与她无关。如果她生长在一个正常的家庭,如果她母亲不是别人的第三者,如果当初她没有被抛弃,那今天这些事情全都不会发生。她应该也是有父母细心爱护的女儿,不应该在整个成长期间连家都没得回,不应该在校园暴力后因为没有人可以依靠而抑郁想要自杀,不应该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城市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在我眼里,她是受害者。”
“我确实无法保证您说的那些情况的发生。我没有觉得自己现在伟大,也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后悔,但是就算是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的普通情侣,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会走到最后。爱情本来就是奢侈品,能遇到是很低的几率,百年好合就更不容易,我不想提前去思考未来可能发生的坏事,我只想不留遗憾做好现在。”
沈父突然冷笑一声:“你确定她也是这么想的?”
他抬起眼冷冷道:“当年你追求她的时候她为什么那么坚决地拒绝你?到底是因为她不喜欢你,还是因为她参与了谋杀,做贼心虚?”
一句话精准刺到了沈晏凛心底藏好绷紧的那根弦上。他眼底蓦然黯了黯,瞳孔里的情绪颠覆翻涌。他紧抿着唇沉默许久,最后低哑着声音道:“我相信她。”
沈父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透顶。
于情于理他都已经把利害关系说得如此清楚可他还是这样不清醒的意气用事,他再无一句话可说,只能无力摇头,使出最后一招:“你走吧,去找她吧,你跟她在一起一天,就永远别回这个家!”
沈晏凛缓慢站了起来,低声道:“爸,那您保重身体,等您消气了我再回来看您。”
他起身往门外走,身后传来水杯狠狠砸到地上的声音。
沈砚安吓了一跳,迎上来往屋里瞟了瞟,关上门担心查看着面前人的脸颊:“没事儿吧?”
沈晏凛摸了下自己的脸,自嘲笑道:“没事儿,打得我还挺疼的。就老沈这力气起码还能再活五十年。”
对方可笑不出来。他耸了下肩,又道:“他看见我生气,那我就回家了,这边你多费心照顾吧。”
沈砚安怔了瞬:“你回哪里去?”
他手插在裤兜里,答得理所当然:“回我家啊,万州。”
沈砚安拽住他,欲言又止。
“干嘛?”沈晏凛瞟一眼她拽在他衣服上的手,“你有话要说?”
沈砚安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昨天才刚回来,跟妈还没怎么说话呢,而且今天这么晚了,你急什么啊?”
“当然急了,我老婆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他笑了声,“看见爸没事儿我就放心了。等下次我再回来陪妈吧,你先替我跟她赔个不是。”
“你自己去。”沈砚安没好气回道,“这段时间爸妈都很担心你,你能不能也陪陪他们?明天就是除夕了,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别这么火急火燎的就要走行不行?”
沈晏凛垂着眼,声音很低:“姐,她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走廊上的灯光昏暗,那一刻沈砚安看着面前人消瘦又疲惫的一张脸,所有不满和苛责都瞬间化为心疼。她皱着眉不说话,对方继续轻声说:“她现在还是很不稳定的状态,需要有人在身边。爸妈对我再生气,我也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会理解我的。”
“那你呢?”沈砚安别开脸,忍住眼里酸涩,“你看看你自己都熬成什么样子了?”
“我怎么了?”沈晏凛往她背后玻璃窗上的人影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笑道,“我还是很帅啊。”
沈砚安烦得抡起包打他,他笑着举起来双手投降,像小时候被她欺负时一样。她眼泪忽然止不住,侧过身托着脸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