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可能的。林壑予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不说爬过每一个山头,起码的地形地貌都能熟记于心。
苍松环抱、草木葳蕤,绿竹青翠、树影婆娑,一条淙淙清泉自山腰流淌而下,和鸟鸣莺啼组成一曲大自然的合奏。
才只是初春,便有如此景致,深山野岭的盛夏必定令人流连忘返。
两人顺着山泉的流向行走,层层叠叠的枝桠里,隐约露出一栋白墙青瓦的古代建筑,小石头以为是寺庙,林壑予告诉他,这是宗祠。
“林家村的宗祠重新修缮过,祖祖辈辈的牌位都供在里面。还有族谱,只要是族人,不论本支还是旁系,全部记录在册。”
“你和林阿姨也在吗?”
林壑予摇头:“我们两个没有。大宗族规矩多,嫌我妈取的名字不好,欲壑难填,容易贪得无厌,非要我改字才肯纳进族谱里;至于知芝……她更不属于林家村,只是从小在这里长大而已。”
说罢,他看着小石头,笑声低沉:“好像的确没错,我是有点贪心,这种情况下还想带你回去。”
在宗祠旁边的小峰,拨开枝叶便能看见林家村的全貌。林壑予的手搭在小孩儿瘦削的肩头,低声说:“再往下是入山口,进入林家村之后,你往东边方向走,路过稻田画,有个很滑稽掉了漆的大木头圆盘,那里就是我家。”
小石头点点头,对上林壑予的笑容,不知为何,明明唇角微扬,却充满苦意。
“你自己过去,他们要是问起我,什么都别说,记住了吗?”
小石头睁大双眼:“为什么要我自己过去?你不和我一起下山吗?”
林壑予轻轻摇头,一刹那,小石头打个寒颤,全身被恐惧笼罩。他心乱如麻,拉着林壑予的手往前走:“我们一起下山,一起回去,没事的,你指路就行,我带着你慢慢走!”
林壑予笑而不语,只是跟了几步,忽然掩口咳嗽几声,脚步渐渐停下。
“抱歉,我恐怕……不能带你回去了。”
他的手滑下来,手背上的触感湿滑粘腻,小石头全身抖得像筛子,不敢去看手心里刺目的殷红。
毛毛雨瞬秒间化为滂沱大雨,在雨幕中林壑予倒下,小石头伸出双手,孱弱身板不足以支撑他,跟着他一起倒地。
“林壑予!林壑予!你快起来啊!”
“我们下山去医院,你会没事的!我想和你住在一起、在你的身边长大,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被大雨遮盖,小石头或拖或拽,想让躺在泥土地里的男人重新站起来。无奈两人体格相距甚远,他不仅没有拽起林壑予,还因为力的作用摔个跟头,滚到土坡下面。
等到他满脸狼狈地爬上去,土坡上空无一人,林壑予不见了。
希望的火苗被无情浇灭,小石头脚下发软,跪坐在泥泞土地上。他抬起头,任由大雨倾盆而落,温热眼泪和冰冷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束光已经消失,今后的他的世界只剩下冰天雪地。
数小时后,雨后的山谷烟雾缭绕,林家村的村民扛着锄头,在入山口发现一个孩子,立即打电话报警。男孩陷入昏迷,右上臂至手肘中段重度烧伤,被送往医院救治。
林知芝从南宜赶来,慌慌张张冲进住院部,抓住盛国宁的胳膊:“小石头怎么样?他还好吗?为什么会烧伤?!”
“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还没清醒。”盛国宁目光躲闪,“……在他身上有发现别的血迹,是林壑予的。”
林知芝愣住,随即惊叫:“他最后是和我哥在一起的吗?!我哥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也在山上?!”
盛国宁让她冷静,两地警局已经派人去搜山了,如果林壑予在山里,肯定很快能找到。
“小石头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哥肯定……”林知芝捂住嘴潸然泪下。
他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这个孩子,所受的伤只会更加严重。
———
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易时的体力即将透支,仍然紧紧搂着栀子花,尽全力将她托在水面之上。
栀子花闭着眼,小脸冻得通红。四周波浪翻滚一片漆黑,虽然回到自己的世界,但易时却判断不出江岸的方向,只能凭直觉缓缓摸索。
一根竹竿伸来,他下意识拉住,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竹竿另一端的人拔河般带着他往岸边靠拢,最后伸出一只手,拽着他离开江面。
易时跌坐在河滩,气若游丝,视线里那道人影修长又熟悉,渐渐走近后,露出一张独属于少年青涩沉默的脸。
“真的是你。”他弯腰扶起易时,又把旁边的栀子花抱起来,用熟练的手法帮她把呛到的水控出来。
易时摸了摸栀子花的脉搏,确定她只是晕过去,松一口气,偏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告诉我的。”
“谁?”
“宗祠里的那个男人。”
林壑予……他的援助总是来得那么及时。
易时眼前阵阵发黑,他闭了闭眼,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倒去。少年伸手接住,看到他一身血污,顿时惊讶:“你受伤了?!”
易时含糊点头,少年语气焦急:“先跟我回家,我帮你处理伤口。”
回家?这里是林家村?虽然他的确是掉进苏柏江里,但短时间被冲到海靖来还是不太现实,除非是这次的穿越造成的结果。
少年想扶着易时前行,易时躲开他的手,指指栀子花:“我没事,请你帮我抱着她。”
他沉默数秒,衡量利弊后,转身抱起林知芝,让她趴在自己肩头,空出一只手去扶易时。
河滩的上方就是田地,三人行走缓慢,身影被一盏盏路灯拉长再缩短。少年指着前方:“快到了,我家就在前面,稻田画过去一点点。”
稻田画?
易时停下脚步,借着路灯仔细打量少年的五官。北风呼啸而过,颗颗雪籽飘落,少年眉头拧起:“下雪了,我们快走。”
之前便感觉他的眉眼和林壑予相似,现在皱起眉,简直如出一辙。
霎那间,易时的眉眼变得温软许多,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原来是你呀,抱歉,我现在才发现。”
在山上的宗祠里,他有过短暂的怀疑。但那时成年的林壑予就在身边,夺去他所有注意力,才没注意到这个少年竟然也是林壑予。
“决定好改姓了吗?”易时笑容浅淡,“陈壑予,没有林壑予的寓意好。”
少年惊讶:“你知道我的名字?”
易时点点头,继续问:“不好奇我来自什么地方吗?”
“……你很奇特。”
“嗯,我来自镜像世界,一个和这里时间、文字、事件发展秩序都相反的地方。”
第一次听到这种“伪科学”言论,少年的脸上写满茫然,易时揉了揉他的黑发:“以后你会懂的。”
揭晓身份之后,易时脑中的部分思路变得清晰,终于明白那一枪的目地所在。
“能帮我一个忙嘛?”易时指着栀子花,“我没办法带她走,只能拜托你照顾了。”
少年将栀子花抱在怀里,低头看着小女孩可爱的脸颊,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来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