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林重檀很平静地接受自己并非林府少爷的事实,面前的林母倒是哭得不能自己,心肝肉地唤他,搂着他不肯松手,对端坐上首的林父说:“不管怎么说,檀生体弱,是我一口一口地喂,才把他喂大的。他夜里发烧,也是我守在旁……老爷若是想把檀生送到那农妇家里,那我……那我就不活了。”
说罢,林母再泪眼婆娑地望着林重檀,这个跟她半分血缘关系的假儿子,“檀生,你难道真的要抛弃母亲不顾吗?”
林重檀眼睫微垂,是个悲伤模样,“我并非父亲、母亲亲生子,却在父亲和母亲庇佑下长大,我很感恩父亲、母亲的疼爱、栽培,只是如今父亲和母亲真正的儿子要回来了,我也该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以后不能在双亲面前尽孝,是檀生的不孝。”
这句话惹得林母更伤心,泪如雨下,连个贵夫人的体面也要维持不住,需扶着旁边的椅子方能站稳。
林重檀站起身,对着林老爷和林夫人行了大礼,“父兮虽勿生我,可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养恩不可忘,檀生永记于心。我离去后,请双亲多顾及自己,保重身体。”
“檀生!”林母急得去扶林重檀。
“檀生。”林父也开口了,他亲自扶起了跪在自己的少年,“这里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
林重檀微微一怔,“父亲……”
林父向来严肃,哪怕是对着自己的几个儿子,他拍了拍林重檀的肩膀,“你且安心读书,其余事都不用想,一切都照旧,你是我林昆颉的儿子,这一点谁都改不了。”
改不了吗?
未必。
林府家大业大,若加上旁系,子女众多,为何他林重檀是其中最最受疼爱的?
因为他是林家这一辈最有可能拜相入阁的人。
可现在他并非林家子。
他知道林父怕他对生母产生感情,所以暗里不许他去看望生母,哪怕对方濒死。
初见林春笛,林重檀觉得对方跟自己想象中的差不多,瘦瘦小小,皮肤黄黑,偏偏一双眼生得很大,像一只在外流浪许久的猫崽子。
这只猫不聪明,连小小的把戏都会上当,顺着对方力气掉进水的林重檀在心里想。
林家嫡系长子无钻研官道之心,双胞胎年岁且幼,远没到入太学的年纪。林春笛与他同龄,纵使林春笛学识不行,林父还是花了大价钱买了个入读太学的资格。
这件事让林重檀很难不去想,林父始终是希望自己的亲生子能有出息,哪怕林春笛天资不高,在家中做一个闲散少爷更为合适。
所以他很早就开始为自己谋划的事情并没有做错,结交太子,坐稳太学第一的位置,开商铺,跟二叔学东西……
利用一切的资源和人脉,把所有时辰都掰碎了用,不去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林春笛对于他来说,就是不必要的人。
遇山匪逃亡时,林重檀想过要不要将林春笛丢下,但短短思索一瞬,他决意带对方一起走。以林春笛现在的相貌落进山匪手里,只会是一件麻烦的事。
以及他活下来,林春笛死在路上,林父恐会对他生嫌隙,他羽翼未丰,尚且无法与林父对抗。
有时候,林重檀会想,林春笛已经这般不聪明,若是相貌平庸些,别在太学闹出太多事,倒也罢了。
可随着年龄增长,林春笛越长越好看,他相貌尽挑林父、林母的优点继承,也许最令人称奇的该是他那一身皮,白得不像话。
空有美貌,却蠢钝不堪,人人可欺。
大部分时间里,林重檀不得不当一个尽职的兄长,为林春笛处理掉一些事情。
太子听到他希望能把越飞光调离太学时,发出一声笑,“你那个弟弟又来求你了?”
“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说这话时,林重檀回忆起昨夜在马车里的场景,唇上的热度似乎还未消退。素来对他张牙舞爪的猫在喝醉后意外的黏人,也十分不听话。
“我真的好羡慕你,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有,大家都喜欢你,都不喜欢我。”林春笛说的时候,眼里泪光闪烁,他努力攀着林重檀的脖子,“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