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诱话一出,明显感觉到站在床沿前的人,僵硬了一下。
她一下从床上爬起来,看着站在原地的姬阏,先是抿了抿唇,再认真道:“我说真的。”
“难不成你以为。”姬阏突然开口,“我会以为你在说假话吗?”
姜诱有些莫名其妙。
她认真去看姬阏的脸,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你想,我现在臭名远扬了,而你本来就不想娶我,既然如此我们一拍两散,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觉得怎么样?”
虽然姬阏现在看上去很平静,既没有对着她咬牙发火,连一丝怒气都不曾从面上透出,更没有对她虚伪至极的笑,但她隐隐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望着他又试探道:“我们既然还没成亲,也没有什么实质关系,那你的家产一丁点都不用分给我,从今往后你想干嘛就干嘛,只是有一点……”
姜诱坐直了身子,咳了两声后,义正言辞道:“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这个娄子也不是我捅出去的,故意危害你公孙子都的名声不是我,所以这么想想,我其实对你挺好的,你就……”
看着姬阏神情一动未动的脸,她这时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些,“你就别讨厌我了,前程往事,一笔勾销,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姬阏眸中仍是古井无波,“取消亲事之后,你是回齐国么?”
齐国?
这件事都被捅到郑国了,她还回到齐国,可不得被人把脊梁骨戳穿,到时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给淹死了。
尽管古代传递消息的速度慢,可不久后这事也会遍布天下,她要是以文姜的身份继续活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有将自己易容改装一番,找个偏僻无人的小山村里,就过一过清苦逍遥的快乐日子。
不过这些事她并不打算对姬阏说,再说就算是被退了婚,她也要先回到齐国,在回到齐国路上想办法消失。
所以她对着姬阏灿烂一笑:“是啊,除了回到齐国,我还有什么地方去?”
姬阏神色忽然波动了下,整张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用奇异的平静声音问:“你很开心?”
“开心?”姜诱眨了眨眼,赶紧把自己的笑容收了起来,“我不开心。”
事实上她是真不开心,这个决定是她想了很久,这几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终想出来的最好结果。
恰好在这个想法摇摆不定时,来了一支猛力催化剂,她只能顺势说出来了。
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做出这个想法,意味着她以后不受任何人牵制,不用再去顾及别人的喜怒哀乐,不用再在外人面前端着公主架子,可以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只是简单的姜诱而已。
只要姬阏现在不讨厌她,她没有立即倒地身亡,那么到时等过些时日,姬阏射杀了颍考叔之后,自然而然会被郑庄公处理。
她到那时,就真不用再担心了。
让她觉得不开心的原因有很多,她要永远隔绝电子产品隔绝一切新科技,她要放弃在现实的亲朋好友一切社交,还有……
她的墓,渐渐不会有人扫了。
姜诱只能在心里默念,原谅她这个不孝女吧,她只能在游戏世界里,为她立一座小小的碑,尽管知道只是慰藉自己,却也只能够这样了。
她以后可能会生活成一只野人,退化到完全隔绝社交的地步,不过那样她觉着也挺好的,这样就不会去想,以前的那些糟心事了。
“你不开心?”姬阏打断了她的浮想联翩,在姜诱抬起眸认真望他时,再次出声问道,“为什么不开心?”
是因为他吗?
“这个你就不用管啦。”姜诱强行挤出了个笑,“糟心的事太多,没办法都跟你说个明白。”
自姜诱这句话过后,时间仿佛静止了般。
她坐在床上等姬阏回应她,姬阏则是站在原地望着她,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姜诱更在心里猜测,姬阏可能是在,愁要如何跟郑庄公开口。
却不曾想,长长久久的静默过后,姬阏出声:“婚事,不会取消。”
姜诱抬眼讶然:“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姬阏道,“不会取消就是不会取消。”
姜诱抿了抿唇想了会儿,将脑子里所有的灵光,全都集中到情感那处,慢慢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她先是难以置信望着姬阏:“你不是说,不想娶我的吗?”
姬阏望着她不回话。
姜诱接着睁大了眼:“难不成,你喜欢……”
她后面的话没有接着说出来,可姬阏怎样都该明白那个意思了,她本来也不过就是随口问上一句,因为目前所有的线索结合在一起,只有这个答案是最不可思议,却又最有可能的。
“婚事,不会取消。”姬阏没有明确回答她的话,又将先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姜诱的睫毛很轻微地动了一下,正在冥思苦想姬阏脑中的想法时,他突然说道:“我不喜欢季颍。”
季颍?
姜诱先是想了一下季颍是谁,最后在姬阏理所当然的表情,仿佛认为她该受宠若惊一样,她终于明白了个中的意思。
季颖就是颍卉,是他的小青梅,他现在说,他不喜欢他的小青梅。
可这也不代表,他就喜欢她阿。
随他的便,姜诱突然又想到了,在现在好感度无法查看,而姬阏又没有明着表示,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或者是折中的时候。
她可以暂时留在他的身边,等到过不久后他出了事,那他的家产,就自然归她了,到时再悄无声息离开,比现在要合适的多。
万一就踩到狗屎运了,姬阏哪天眼睛上糊的猪油被掀开,她不就又可以回现实了吗?
在心中觉得这个想法颇好的姜诱,美滋滋重新躺回到床上,“好,不取消就不取消,反正都你来处理。”
听了姜诱话的姬阏,若说先前一瞬间涌上来的情绪,极力克制着还能够隐忍,可这一刻他都明显表态了,她竟然还堂而皇之躺下,又是同样的姿势,又是没把他放眼里。
先前还说要取消婚事,这一刻对他的表态,依旧是无动于衷,他是真的……
再隐忍不了了。
因此姬阏直接上手,将躺在嫁衣上的人,一把给拎了起来。
被当成小鸡拎起来的姜诱:“???”
姬阏先前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隐隐透露一些寒意:“别再躺着,嫁衣会皱。”
姜诱:“……哦。”
她这下总算是明白了,姬阏的怒气从何而来。
他可能不喜欢颍卉,也不喜欢她,在他眼里,他最喜欢的,就是他的面子。
公孙子都的颜面,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不躺了不躺了。”姜诱把拎着的手挪开,连忙滚到了一边床上,接着将嫁衣皱了的地方,用手赶紧理得干干净净。
做完了一切后,她朝姬阏一笑:“好了,这下不皱了吧?”
“很好。”姬阏只觉得额顶青筋毕现,说出这简单的两个字,耗费了他数不尽力气。
姜诱就这么看着姬阏面色平淡,本来是从她的窗户爬进来,此刻光明正大打开她的门,堂而皇之走了出去。
姜诱:“??”你不怕被当成奸夫吗?
*
姬阏不过方走出门,迎面撞上了姜小白,他面上看上去忧心重重,见到他道的第一句话,便是:“外边那些……”他欲言又止。
“我会处理。”姬阏说完这一句,还觉得不够似的,又重新加了一句,“婚事,不会取消。”
姜小白莫名其妙,谁说要取消婚事了?
难不成是……
他猛地睁了睁眼,想到了什么后,又把嘴里的话咽了咽,生生转成了另一句话:“你面对诱儿时,还笑——”
“我不想笑。”姬阏说完,看着他道,“无论是我笑,亦或是不笑,她的态度,别无一二。”
既然如此,何苦再勉强自己。
说完后他迈开了脚步,往这驿站之外走去时,那些先前被压下去的莫名情绪,又一点一点涌了回来。
姬阏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在她说出第一句话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如果用另一种说法代替的话,似乎也可以称之为——
喜欢。
他喜欢她。
因为喜欢,所以不想取消婚事。
哪怕他见过她长久停止呼吸的模样,哪怕看到她安静闭眼时,驻扎在心底里早已被掩埋的恐惧感,在那一瞬间又重新渗入骨髓。
他还是不想取消婚事。
姬阏在抬脚迈出一扇门的那刻,抱着的想法仍是这样的。
门外的百姓们已经等了许久,他们被驿站的守卫竖起人墙拦住,不让群情汹涌的他们有机会入内,因此他们只能久久停在原地不离去。
在看到驿站内走出一道人影的那刻,他们想也没想,举起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诸如烂菜叶臭鸡蛋之类的,朝着那人直接砸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沉浸在思绪中,那人丝毫没有防备,任由那些东西尽数砸到身上,脸上,四处都是。
百姓之中有些眼尖的,第二眼就发现了是公孙子都,他居然从驿站内走了出来,还恰好……
恰好被他们砸了满身。
丢了东西的百姓们感到瑟瑟发抖,忍不住想抬脚就要跑时,突然见到满身脏污的公孙子都,用手将面上的东西拂去,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让人望而生畏。
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开口:“婚事,不会取消。”
街道之上的所有百姓,包括正在拦着百姓的守卫们,全都不可思议睁大了眼,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安静。
公孙子都又道:“那夜我同样在场,这就是全部真相。”
简简单单一句话,已将事情阐述明白。
公孙子都娶齐国公主的真正原因,是因为那夜他同样在公主的寝宫。
所有百姓们全部哗然,望着往日被视为神话的公孙子都,只觉得心碎了一地。
公孙子都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