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得了啊,我女朋友前几天刚和我闹分手,你别戳我肺管子啊谢嘉释我警告你。”
“哈?刚才出去那个不是你女朋友?”
“那是我的上一个患者。”
谢嘉释不太自然地摸了摸后颈:“。”
托着下巴,钢笔尖偶尔划过数据上明显呈现很好趋势的身体指标,穿白大褂的男人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后,确信地勾了勾唇。
“药按时吃了吗?”他问。
“当然。”对方抱臂,一边淡淡地对他颔首。
“那就好,在旧金山的医生直到现在都给我打电话,就怕你像从前那样不肯吃药。”林为说。
男人听了,他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
“知道了。”
林为放下文件,拍了两下掌:“恭喜,各项指标都很不错,状态持续好转,但是依旧不能松懈。”
“我还要再吃多久的药?”谢嘉释这么问,他摩挲着手里那个光滑的黑色药瓶,药瓶上巨大的英文很是醒目,里头装的药却与之截然不同,药性副作用威力不小。
奥氮平是治疗抑郁症衍生病的最基础药,他不怎么吃,丙戊酸镁和拉莫三嗪才是主菜,奥氮平的药瓶子象征性地放在私人休息室里,也只不过拿来骗那些别有目的的外行人的。
林为此时听了,抬头反问:“你觉得呢?”
谢嘉释抿了抿薄唇,修长的指节轻轻地屈起,一下下敲着光洁的白色桌子,敛了敛神色,长长的睫羽随之颤动了几下。
他没有说话。
林为瞅着他的神色慢慢笑起来,吐出来的话却有些不留情:“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你起码还要再连续吃上两年,阿释,虽然不想提但是我不得不提,在首尔和旧金山的时候,你把自己的身体折腾的实在太废了。”
他继续揭开那些两人不愿回忆的过去。
“知道帕克跟我提起你在旧金山的那些年里是怎么样时,我有多生气吗?”
林为的脑子里不禁慢慢回想起那个时候见到的谢嘉释。
明明才十九岁不到,却满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刺。
俊美无瑕疵的脸庞淡漠无温,沉默地拿着电吉他站在舞台最上方,睥睨无数金发碧眼的洋人。
他惊人的音乐才华头一次展现于一场召开在南美洲的地下演唱会。
他穿着黑色裸肩背心,露出结实的小臂,戴银色耳钉,眉眼桀骜,身体修长健俊如一头精瘦矫健的黑豹子,与四周美国人印象里那些纤细的亚裔主唱们截然不同。
眉眼阴鸷俊秀,偏颇,且戾气横生。
以及他。
身上那股难以痊愈的痛症。
原来巨大的黑色怪兽早已潜伏于少年体内,且积蓄已久,从而让他爆发出向死而生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危险美感。
被从大海里救回来时,林为曾费力地掰开过昏过去的谢嘉释的手心,那时候的他意外发现谢嘉释手里,居然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女孩的照片。
那时候的谢嘉释,眼底没有什么情感,唯余一片冰冷的荒原。
他当医生看到过很多相似的眼神,毫无波澜的,死寂的。
那些失去希望的,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异样而想死掉的,自害的病人们,忍受不了生活的样子。
而谢嘉释的与他们都不同。
有时候那双唯余死寂的眼底,似有落叶盘旋而下,仿佛枯骨丛生,也如野兽般。
直到现在,不一样了。
仿佛枯木逢春似的,他竟然清楚地感觉到谢嘉释变得比以往的哪一个瞬间都要鲜活起来。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林为忍不住这样问道。
是肉眼可见的欣悦模样,仅仅因为一条短信而上扬的嘴角,“——如果你能一直保持这样,那我可就要幸福得烧高香了。”
治愈了躁郁症重症患者,必须声名远扬。
到底是哪位女菩萨收的他,他要给她塞红包。
“怎么说呢……请务必,好好保持下去?阿释。”
银发男人抬起眼,这样回答他:“那是肯定的。”
谢嘉释捏着手机,回着什么人的消息。
心情很好。
林为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随后把开好的单子递给了对方。
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按时吃药。
“知道了,我会好好吃药,放心吧。”
他说。
林为点头,“要是谈了,你的事,让她知道一下?”
谢嘉释不置可否。
忽然,银发男人的唇角很肆意地一扬,俊美逼人的笑容如荆棘里的艳丽花丛初绽。
“哪天……带过来给你看看。”
——林为轻轻愣住,他忽然从对方那双漆黑的桃花眼里,看到了那股消失已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