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喝酒再正常不过。
但今天裴谈声却没有喝,一直坐在宋瑰身边,默不作声,餐点也没吃两口。宋瑰虽然在和其他人说话,但注意力时不时移到裴谈声身上,将他沉敛的目光看得清楚。
聊至深夜,月上高空,郎煜和康意舟都醉了。孟雨帮着把他们一一送回客房,回头见宋瑰还坐在席垫上,“哥现在不想睡吗?”
宋瑰摇摇头:“我再坐会儿。”
孟雨便嘱咐裴谈声:“照顾宋哥哦,别太晚。”
隔了很久,裴谈声回复了“嗯”。
孟雨刚走,宋瑰一歪头朝他笑,花园的路灯微淡,配着月光看裴谈声的脸,充满着一股神秘的吸引力,要他情不自禁,要他窥探:“裴谈声……”
裴谈声转头对上他眼角眉梢的笑意。
“你要照顾好我。”宋瑰仰着张孱弱病态的脸,最近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折腾,他身体看起来好一点,脸上苍白的皮肤也逐渐变得有些莹润了,一愣神时,又见宋瑰嘴唇翕动,“今晚没喝酒,也没吃多少东西,你在想心事?”
“没有。”裴谈声别开脸,兀自收拾起垫子上的东西。
宋瑰不乐意地皱起眉头,伸手桎梏住他的手腕,“别管那些。”
裴谈声动作一顿,垂下的眼睫在宋瑰看不见的地方闪出意味不明的光,他收回手,重新坐在原位,反问:“你要说什么?”有些晚,大家都已经入睡,他也不想在草坪待太久,话落后,手便撑着地面,想要起身。
宋瑰突然把他扑在草地上。
裴谈声错愕不及,要挣开,宋瑰如有所感,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股热气从脚心一直窜到脑中,原先空荡荡的脑海此刻被宋瑰的身影瞬间占满,裴谈声搁在地面的手指蜷缩,心里更沉了一沉,怒视眼前不知道又在发哪门子疯的青年。
“松开。”他咬牙冷视。
宋瑰不说话,仰面躺在草坪的裴谈声率先迎接了月亮的恩赐,光晕全部洒在他脸庞,冷冽锋利的轮廓被温柔的月光抚摸,出奇地显出了温柔。宋瑰调整姿势,把所有力气尽数送给裴谈声,直接压过去,自己不想出分毫的劲儿。
太瘦了,根本没有几两肉,即便直接压下裴谈声也只觉得身上轻飘飘。他握住宋瑰搂他的胳膊,浓黑的眼睛直视上方,言语冰冷:“起来,别让我弄疼你。”
“能有多疼?”宋瑰吃吃笑出声,以目光描摹他的脸,眼里凝聚复杂的渴望。
突然他看到什么,眼神微微僵住。他松开搂脖子的一只手,将裴谈声的领口扣子解开。
单手解扣子慢吞吞的,宋瑰不紧不慢地动作,便将布料往旁边一掀,裴谈声的肩膀露了出来。望着这个不久前在洗手间里咬过的地方,上面的痕迹已经消失,再仔细找都看不清。
裴谈声才意识到他在看什么,皱眉心中生疑,刚想说话,宋瑰倏地将下巴搁在他颈窝,牙齿狠狠地咬上去:“会有这么疼吗?”
“嘶——”裴谈声吃痛,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宋瑰的后脑勺,喉头艰难地滚动,仰着面对准月亮发出难以忍耐的声音。
月亮将皎洁的绸纱赠与看见它的所有人,无尽夜空下,裴谈声双眸紧蹙,手却牢牢按住胸前的人,被遥远天际的神明窥见了他眼中交缠的迷乱和厌恶。神明也没有看懂。
宋瑰咬完,嘴唇对准伤口轻轻碰了下。
些微苍白的唇瓣开始出现别的颜色,血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大脑,同时,也让裴谈声呼吸发紧,骤然松手。他腰腹用力,不想任由宋瑰捣乱,就着宋瑰压他身上的姿势,直接坐起来。
宋瑰便坐进了他怀里,其实这样的姿势他更满意。舔了舔唇瓣上铁锈般的味道,宋瑰露出餍足的神情,眯起了眼睛,继续盯着裴谈声:“你的味道是咸的……”
所有人的血都是咸的,你找不到甜味的血。裴谈声自嘲地一声轻嗤,将衣服整理好,遮住肩膀。继而用冰冷至极的眸光凝视他:“宋瑰,你说过,不会再做这种事。”
“我反悔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没有人能管。宋瑰痴迷地注视眼前这张让他无比心动的脸,低低地,带有诱捕的语气说,“我不瞒你,裴谈声,我反悔了,我更想和你亲近,想拥有你……”
越说嗓音越发低哑,舌尖缱绻过的轻柔钻进裴谈声的耳中,他赫然怔住,心里揣了只兔子蹦蹦跳跳不让他安生。
宋瑰突然弯腰,漂亮的侧脸招惹了裴谈声的眼睛。不等他说些什么,宋瑰伸手捂在他胸口处。紧绷的弦骤然崩裂,一只兔子还不够,十只百只,无数调皮的兔子争相在他胸腔折腾。
宋瑰五指按在那儿,感受得一清二楚,于是他说:“你和我一样。”
裴谈声心口一跳,被这句话诱得失去了理智,目光如宋瑰意料之中地、逐渐涣散了。
宋瑰为此非常满意,双手撑在裴谈声的肩膀上,轻轻喊他的名字,“裴谈声,裴谈声,裴谈声……”
一下一下,逼近的呼吸绕在裴谈声的颈边,他莫名心动,原本克制的神情已经烟消云散,着魔一般,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宋瑰睫毛颤抖,偏头想了一想,直接凑近,轻轻嗅了下他的侧脸,若即若离,又低声地称赞说:“你好乖啊。”
所以,我可以开始了对吗?
当温热的呼吸逐渐流窜在脖颈和下巴,裴谈声恍惚间意识到宋瑰将要触碰他了。可这时,几种画面交织着突然缠进他的脑海,一遍遍放映。
先是父母抱着年幼的孩童,嘴里说:“我们小崽好乖啊——”但转眼,已近衰老的他们建立了名为“温暖”的家,愧疚又忌惮地站在他面前,口中说着对不起,却生疏地不愿意触碰他。
继而苍老的爷爷拿起皮鞭反反复复挥在他的后背、大腿和身上许多地方。漆黑到无法看到阳光的房间,他躲在角落,两条胳膊紧紧抱住自己,痛哭流涕,听到门外老人斥责的怒喊:“裴家的孩子永远都不准认输,没用的人只能挨打受骂,你好好反省!”
最后,是初见宋瑰的那天。他浑身的汗倒在地上,孱弱可怜,惹人爱惜,路人将他扶起来。他看见宋瑰嘴角噙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但短瞬间,他将路人送进了警察局。玫瑰长了尖利的刺,变成了狡猾危险的贪吃蛇。毫无预警,如此残忍,和曾经折磨过他的家人又有什么区别?
颈项的呼吸声愈发重了,近在眼前,只差一点,一点……裴谈声皱紧眉头,心脏重重地跳跃,瞬间睁开眼睛,脸色勃然大变。他狠狠地推开宋瑰,起身,避开他狼狈地大口大口呼吸着。
路灯掩映下,一切反应无从遮蔽。
宋瑰跪坐在草坪上,痴痴盯紧前面冒起的一朵野花,两人安静得都没有说话。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毫无血色的脸庞如同黄泉路走回的幽魂,一双漆黑的眼镜空空洞洞,他走近裴谈声,仰起脸,眼角带着不解:“那么在乎我,想保护我,听我的话,为什么还不可以?”
浓稠的夜晚里,裴谈声用目光将宋瑰和那些过往重叠在一起,竟然分毫不差的适合。
他厌恶地别开眼睛,落下一句淡漠至极的话:“宋瑰,你该睡了。”
宋瑰肩膀一颤,薄薄的脊背倔强地挺直,笑得很大声。
蒲恩和方萝北还没有睡,听到了两人的争执声,快步来到花园。刚越过石板路口的大树,宋瑰正握起席垫上削水果的小刀。灯光反映在刀刃,银光一现,两人心神惧裂,大步跑过来。
宋瑰站在裴谈声的面前,一歪头,笑得越来越灿烂,倏而停住笑,深深盯紧裴谈声的面容,云淡风轻地说:“既然不可以,那就别存在。”
他攥紧刀柄,扬手对准裴谈声的胸前。
与此同时,蒲恩和方萝北双双跑过来,惊愕地道:“小心——”
裴谈声早在他拿起水果刀时就已经有防备,宋瑰的刀在他面前不堪一击。他冷冷凝视这张疯狂的脸,见锋刃逼近,毫不用力地就将刀拨开,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宋瑰也被他的力气推倒,坐在刀旁边的草坪。
“宋老师!”蒲恩两人立刻过来扶他。
宋瑰摇了摇头,对他们露出天真的笑:“没事,我没事啊。”
两人不明所以,只觉得这抹笑在夜晚异常地瘆人。
裴谈声将他的反应收入眼里,胸口越发积郁难过,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会厌恶宋瑰到这种地步,只想狠狠把他拉至眼前,折腾他,讽刺他,怒骂他是不是疯子!
他怀着狂乱的心绪疾步,推开蒲恩和方萝北,屈膝半跪在宋瑰的面前,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你要折腾我到什么时候?!”
“想杀了我是吗?”裴谈声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俨然化成了狂暴的猛兽,双眼赤红。
明明他轻而易举地能让宋瑰失手,明明不管怎么样宋瑰都不可能以武力伤害到他,可他就是心烦意乱,失望的情绪一目了然,桎梏着宋瑰,像一头受伤的狮子,“你动手,我现在让你动手——”他拿起宋瑰身边地上的水果刀,重新交还,压不住的愤怒:“只此一次,你想做就做,从此,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宋瑰被迫拿起刀,看了眼锋利的刀刃,又盯住他难看的脸色:“真的吗?你不会还手?”
蒲恩大惊:“宋老师不要——”
宋瑰俨然陷入了情绪中,周遭什么都听不见,只和裴谈声处在被隔离的地盘。
他听见裴谈声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是。”
“你那么厉害,我不相信。”宋瑰笑了,要求他,“你闭上眼睛。”
裴谈声如鲠在喉,眼里滑过一丝无可遏制的失望,如他所愿,紧闭赤红的双眼。
遮去了满含怒意的眼睛,裴谈声看起来温和许多,连带周遭的气氛也没有刚才那么争锋相对。昏淡的路灯下,宋瑰觉得手里的刀刃格外得称手,他指腹摩挲刀锋,慢慢地,像在擦拭什么精贵的宝物。
旁边的蒲恩和方萝北担忧地看过去,想让他们冷静下来,可刚说话就迎接上宋瑰的眼睛。空洞的、悲伤的、疯狂的。几种复杂的眸色糅在一起,方萝北心惊,连忙跪坐在他身旁:“宋瑰……别这样,别,我们先回房间,好不好?”
宋瑰望见他担忧的目光,很是受用,朝他翘起唇角笑得甜美:“好啊。”
方萝北顿时松口气,回头和蒲恩说:“过来帮我一起扶——”话没落下,对面的蒲恩惊恐地瞪大双眼,发出无措地叫喊,“宋老师!!!”
这声让方萝北陡然变色,倏地转头看向宋瑰。
他的手指很有特点,纤细,修长,手背露出青筋,一弯的时候,骨节凸起的地方泛着冷白的颜色,如同没有温度。而此刻,这双手紧紧地攥住刀锋,一滴一滴的鲜血争先恐后地从攥成拳的指缝中流出来。
毫无杂质的寒玉里溅起了猩红的血,血滴落草坪,而拥有血的人,一脸冷静的笑容,牢牢将视线镶嵌在裴谈声脸上。
蒲恩的惊呼提醒了裴谈声,睁开眼的同时,触目惊心。
他脸色大变,顷刻抢走了宋瑰紧攥的刀。手心一片红色,血肉模糊,他瞳孔骤缩,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已经下意识捧住他鲜血淋漓的左手。
裴谈声的反应无疑让宋瑰称心满意,手就像不是自己的,他不想分余光去看,只是突然咧开唇,笑得眼角渗出泪:“又被我骗到了。”他把嘴唇送上裴谈声的耳旁,用低得几乎听不轻的声音喃喃,“裴谈声,你好蠢啊。”
四周陷入诡异的静默。他挣脱裴谈声的手,五指张开,将不停泛起铁锈味的鲜血涂抹在他的唇上,说:“喝下它。”
裴谈声眼睛倏然睁大,无穷的悔恨如潮水挤压在胸腔。
他陷进了潮湿的沼泽,无力挣扎。
宋瑰已化作一朵枯萎的花,跌在了泥中。
作者有话要说:注:宋瑰送路人进警察局有内情的。现在一直是以裴谈声的角度在看那件事,所以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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