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恩不想将这事儿被其他人看见,特地带着宋瑰往偏远的角落走。直到站定在搭建的绿幕外,四周连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唯独几棵大树孤零零地生在这里。
虽然是影视基地,但并非每个地方都有人守,都建得漂漂亮亮。绿幕外面就是一片断壁残垣般的景象,平时几乎没有人来往。
断壁残垣后则靠着几座山,徽城影视基地是有主的,连同这些山也都属于基地背后的所有者。因此,即便山林和这处荒地比较其他的拍摄区域格外突兀,也没有人擅自修建。
宋瑰知道蒲恩要说什么,跟着他过去时,在心里将准备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继又看向稍前方蒲恩的背影。
他瘦了不少,脊背微弯,步伐也缓慢,仔细看,竟然比自己一个病人还要狼狈。
宋瑰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从接到这部戏到现在,他已经看过很多次蒲恩魂不守舍的模样。长久这样的状态也不好,刚才许铭带着他讲戏时,他虽然听得认真,可似乎没有听到心里去。
“蒲恩。”他沉叹气,轻唤了声。
不停往前走的蒲恩戛然止住脚步,懵懵的一抬眼,才发现已经带着宋瑰走了很远。
那头绿幕后的片场,都已经快看不清了。
宋瑰快走几步,到他对面去,望见蒲恩忧心忡忡的眼神,直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蒲恩,你和我之间,不用说些虚的,我们从弥镇市一直到了徽城,虽然经历的不多,但我已经把你当做自己人。所以,不管你需要我帮什么忙,我都会尽全力。”
蒲恩看着他清亮的双眸,里面的担忧是实实在在的,陡然脸一红,对自己心里腾起的那股怨愤,十分愧疚。
他是有点怨的。
蒲恩眼眶红了,摇了摇头:“宋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艳的青年短短时间成了当时宋瑰初见他的那副状态。在弥镇市,宋瑰第一回见到蒲恩,是带着无可压抑的坏心思。那会蒲恩穿着一身灰衣,在街道低垂脖颈,幽魂一样神情低迷。
但他面对抢夺他东西的恶人,仍然鼓起勇气朝他泼了杯热咖啡。那时候,宋瑰就知道,蒲恩绝对不是甘愿受委屈的人。
所以现在,他也相信蒲恩能调整过来。
想到这儿,宋瑰靠近他两步,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你不想拍戏了?”
蒲恩脸色僵硬,看着他好久,最终艰难地点了个头。
“因为不喜欢?”宋瑰握住的手心微烫,让他愣了愣,“还是别的原因?”
蒲恩不想说。
从签约工作室到现在,他们几人经历了很多,当初是他愿意当艺人,也是他自己选的剧组,试的镜。宋瑰教了他很多,诸多帮助。
他还记得方萝北得知他进了许导剧组时的欢喜。
连向来硬邦邦的郎煜,都意外地来祝他拍摄顺利。
回想进组前,在弥镇市的别墅里,几人围着他讲来讲去,谭澄教给他拍摄的经验,意哥喋喋不休说着娱乐圈的各种需要顾忌的事。
但这些,都没用了。
在他进组的第二天,他想要逃避。
宋瑰还用他那双清亮的眸子凝视,蒲恩呆呆看了几秒钟,突然发现在他困锁于拍摄的时间里,宋瑰眼眸里的病色,竟然消失了。
甚至比自己还要像一个健健康康的人。
此处没有镜子,但蒲恩心知肚明,他现在如果看见自己的眼睛,那一定比宋瑰曾经的还要病容累累。
蒲恩被这双眼睛注视,仿佛他这些天来坚强的伪装全都破了,像被扒光了衣服,任凭指点。
宋瑰踟躇半晌,“蒲恩……”
“是!”蒲恩吸了吸鼻子,蓦地大声道,“我不喜欢,我讨厌。”
宋瑰眼神微顿。
蒲恩没有在看他,别开眼睛,望着宋瑰身边空荡荡的地方,粗着声音说:“我不理解,我现在在这里是做什么?”
一直以来,蒲恩的性格和相貌截然不同,他五官明艳,比曾经以秾艳著称的花槐还要招人目光,可他多思多虑,从来担忧,做事谨慎。
“不喜欢背台词,不喜欢对戏,不喜欢面对镜头和永无止境的陌生人。”蒲恩只盯紧那块地方,像是不敢正面对准宋瑰的眼睛,仿佛一看,说这些话的勇气就会如土崩瓦解,“导演、编剧说的话,指点的戏,字字句句讲的台词,我都懂,可做不到。”
“我每次站在片场中央,就像一个被扒光的人,接受无数的指责和嫌恶。”蒲恩眼眶红了,嗓音低哑,“我不想。”他惶急地摇着头,“我真的不想。”
一字一句钻进宋瑰的耳朵,他怔了怔,心口酸涩。
不管心里怎么想象蒲恩这些天的压力,都不敌他亲口说出的这番话。
宋瑰一直希望他能说出来,但现在真切听见,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蒲恩红着眼,将堵在胸口的话尽数落下。
他知道自己应该感谢宋瑰,可心里难免有点怨。
怨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带进这个陌生的地方。
念头一闪而过,他倏地看了宋瑰一眼,顿时羞愧不能自已,腿弯一软,蹲下身捂着脸沉闷地呜咽。
“宋哥……我,我做不到……”
宋瑰垂眸,蒲恩的狼狈毫无掩饰。
他屈膝蹲下,轻声说:“我知道。”
蒲恩从臂间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睛:“那我该怎么办?”
宋瑰停顿了一下。
他不是天生的指引者,这样的问题从来不曾出现他的世界。
他仿佛从幼时,刚进入娱乐圈,就对演戏充满无比的热爱,每一次进组,每一场戏,都让他感到宽慰。演戏中掌控着他手里的角色,那种感觉很快活。
他加诸了角色全心全意的思想,这些角色带着他的思想,走遍五湖四海,在各类荧幕接受无数观众的掌声。
那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可眼前,蒲恩的沮丧让他心脏空空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