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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下】(2 / 3)

大典近在咫尺,每人都马虎不得。这时候在皇城做工,酬劳也比平日里高出大截。

齐豫抱着一长根横木,在同样神色匆匆的杂役间穿梭。

只在城郊那瞬间,他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可之后无论他再怎么尝试都只是劳而无功,若不是远处还可见野鹿尸骸的痕迹,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你干嘛呢?!对就是你!——放这儿、这儿!暧!”

“虎子呢?虎子跑哪去了?十块梨花木今天不搬过来老娘削了他!”

“喝……呸!这哪里采的茶,把这给大人喝,脑子被门夹了吗?!”

一身蜡红撇花袄的胖妇人双手怀揣一个小火炉穿行在门廊间,满身浓过头的艾叶和香橼味,腕戴金镯,口哈白气。

头衔也不高,大小是个管事的。

齐豫的视线被木身遮挡泰半,心不在焉地穿过院落的侧院,一脚踩到耷拉下来的缎尾,和着一大捧颜色跌倒在地。

横木砰咚落下,长缎条条铺开,凌乱四散。

他被记忆拖得沉沉下坠,摇摇头,揉着额头撑起眼皮。

该想的没想明白,倒突然想起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很多人心系门瀛雪,是慕其芳名、叶公好龙,再加上男人的独占与好胜欲。可他不是。

他向来觉得坊间传闻矫饰多于事实,不必太过当真,同其他男子一般对门瀛雪之名魂牵梦萦,只因为他见过门瀛雪。

他在镇上做活的时候,也曾一脚踏空摔倒在地。

他记得那是镇上最阔绰的宅院,院主是皇城里最大的织布坊的主人,据说是个侯,一日突然倦于应酬,在皇城周边挑了片地皮,住了几日便走了,每年末了来一次,大半时候空着,房间多得数不清。

齐豫在阔绰的宅院里迷了路,磕到门槛,跌倒在一个房间里。

下午的阳光透过纸窗洒下来,房间一落放着黄云母石做的方几,上面托着发白的旧雕花木妆盒。

应当是误进了哪件偏僻的侧室。齐豫也不急着爬起来,拢拢散落的木棉,拢到一半,手停在一双一尘不染的银舄前。

其上绣着怪诞的图腾,齐豫沿着繁复花纹微微上移视线,定格在衣摆下露出的整齐白袜上。

有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头顶一片可怕的沉默,好似扑在他面前的自己只是一团空气。

穿着这样一看就造价不菲的鞋子,必定身份显赫,齐豫动作顿在原地,犹豫要不要爬起来。

正怔愣着,一旁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在这双银舄旁边,且轻且软,比仙乐更缥缈空灵:“小兄弟,你没事吧?”

齐豫暗松一口气,总觉得不该抬头看这个沉默得可怕的人,如释重负地朝着声音侧头望去。

他看到了一朵笑。

好似流风回雪,又如轻云蔽月。

他对这人只是素未谋面的无名氏,却白得了个从未有人对他露出的、灿烂纯洁的笑。

女人见了他微微怔愣的表情,敛了表情,抬起袖子挡在唇前,留下一双眉眼。

齐豫从不信命。

但如果宿命有声音,便应当是这朵轻笑。

他想自己必定爱过这样一个人,在很久很久以前。

齐豫几乎神思恍惚,耳畔却一阵咚咚哐哐,门外传来炮仗似的呼喝。

“齐豫——磨磨唧唧的干嘛!快点!”

一门之隔的长廊里鸡飞狗跳,那也是个瑞雪将至的年尾,浓秋未褪,大院里忙得团团簇簇的嘈杂热闹,显得屋内安静得十足诡异。

齐豫就回过神,也不敢继续看,低头捡好散落的团团锦绸,转身道:“来了——!”

他匆匆起身,往外迈了一步,突地停下,想要回头却堪堪忍住,向烟火繁盛处跑了。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摔倒时磕到脑子生了癔症,直到某一天突然意识到:

她就是门瀛雪。

他从未告诉过老乞丐这件事,甚至因为太久不提,连自己都不太记得。

回忆是人老去才会做的事情,年轻人总是向前看。

齐豫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在胖婶子的吆喝声中把横木放到了后院的柴房。长工、木匠、跑堂……齐豫年轻,能干的活干了许多,没细数第几个日头过去,也渐渐模糊了城郊的记忆,习惯了没有乞丐的生活。

等他数着铜板回过神来,才发现数月筹备,大典即临。

那一天连独眼神棍都收了雷打不动的摊,拽着齐豫跑到驿站,耗费小半天的车马,在漆黑的夜色里从入城人群外围扒拉着往里挤。

大些的人民已经懂得畏惧,年轻的小孩尚没见过这样辉煌壮丽的胜景,舟车劳顿,觐见帝君帝后的心情竟更似远远观瞻什么奇珍异兽。

打更人在安静的夜空发出了第一声响的时候,扇扇门扉悄悄打开,皇城里所有人都苏醒过来。

发出了第五声响的时候,天泛鱼肚白,朝霞初绽,皇城中心雕像一尘不染。

其后便是——

九天阊阖开宫殿,齐整衣冠拜冕旒。

百鼓争鸣,万花齐开。

帝王登基,瑞兽祭礼。

苍穹彻底地亮了起来,雪色折射出日心过曝的光,巍巍神宫前一大片莹白广场,仕官立于阶前,仰头高诵:“奏——正元太平曲!”

华辇微倾,仕仆掀开珠帘。

天空飘着洁白的絮。

众生叩首间,一人头戴帝冕,长发曳地,对襟阔袖,身侧绶白玉,鐍引细金绳,衣摆拖迤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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