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盈月待在屋子里,已经好几天没有盍过眼,也没有踏出房门一步了,屋里仅一只老得褪了毛的橘猫陪着她。
院里横七竖八堆满了礼匣,连走路都得侧着身子。
她爹傅明成好不容易从礼匣间的隙缝挤了出去,推开院门一看,村里里正的儿子姜征珣又带家中下人推着一推车的礼物来了。
门外除姜征珣家的下人外,还围观了许多眼红眼热的村人。
傅明成叹息一声道:“贤侄,跟你商量个事行不?这些你全拿回去吧,我们家地儿小,难以容纳,你瞧,我出来一趟开个门多费劲啊!”
姜征珣没有让身后的下人继续往里头搬礼物,只是也叹着气道:“月月她...还是不肯听我的解释吗?”
傅家前院高高垒起的礼匣被逐一抬了出去,院子一下子变得宽敞顺眼多了。
“月月,征珣他走了,你也出来一下吧,你已经好几天没出房间,爹是怕你憋坏了。”
傅明成在房间外敲着门道。
屋内有一个身穿素衣的少女,在一个大的绣架旁刺绣,越显她身形娇小。
少女巴掌大的脸上,大半脸庞都被红色疙瘩遮盖住,乍一看上去很是可怖,就像蔓延了一条粗大的蜈蚣在脸上一样。但是少女的眼眸很大很清灵,眸里像坠落了一整条星河璀璨,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听到门外爹的敲门声后,傅盈月的手下一顿,轻轻娇呼“啊”地一声,指间的绣针扎出了殷红一滴鲜血,滴在绣了好几天的凤凰眼睛上,直把如火炬一样熠熠生辉的凤凰眼给染污了。
“喵呜——”旁边的老橘猫跳上了她怀里,轻轻地帮她舔着指间的伤口。
傅盈月她有晕血的毛病,一见血就脑袋发昏。
此时她扶着绣架旁边的木桌子腿,竭力克制着自己不昏过去。
晕乎间,她又忆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上辈子她打自十岁随爹爹住进酒花村以来,她的脸上就顶着一条蜈蚣大的红疙瘩,看着很是丑陋可怖,也因此,村里同龄的姑娘不喜她,孩子看了她就拿着石头追在后头砸,嘴里不停叫唤着“妖怪!妖怪!”
对于这些,傅盈月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因为她知道,等到夜深人静,她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铜镜掀下脸上那道疤,镜子里头那个人儿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而她,也习惯于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把脸上的伪装褪去,对镜孤芳自赏。
可她毕竟年少,也渴望能有伴儿,成群扎堆在一块儿采花引歌,约一块下溪水綄衣,嬉笑怒骂泼水玩闹。
等到十二三岁,少女怀春.心,开始留意起村里的儿郎。
而村里最备受瞩目的,当然要数村头里正家的儿子,姜征珣了。
姜征珣十三岁就已经通过了县、府两试,成为了方圆几十里的村子中,最年轻的童生。
隔壁村有个六十多岁的大爷,从八岁开始三年一届地参加县试,直到六十大寿那年才考上童生,就已经够让整条村子吹嘘的了,可想而知年纪轻轻夺得童生身份的姜征珣有多么吃香,多么受村里女子的青睐了。
而他十七岁那年,更是当上了秀才郎,不光自己村里,就连旁边好几条村子稍微家底看得过去的姑娘家里,倒贴也想让自家女儿嫁过去。
可姜征珣家里也富裕,爹是里正,祖上也有家业在县城,不愁吃穿家中儿子又能耐,当然是看不上附近开外的姑娘了。
但偏偏那样优秀的人,上辈子却执意要娶傅盈月。
傅盈月顶着脸上可怖的红疙瘩,身材又娇小,村里瘸了腿光棍打了十几年的鳏夫都不屑要她,可偏偏姜征珣就是对她好。
傅盈月从前是不在意别人对她外貌的看法的,别人骂她是丑八怪,她转头逗逗怀中的猫儿,很快就忘了。
可是时间久了,突然间跑出来一个清风霁月似的年轻儿郎,有着明月一样疏朗的笑容,总是站在一旁轻轻地对她笑,笑着唤她:“月月。”
傅盈月的心,又怎能不被打动?
她懵懵懂懂就将自己的感情交托了,那个时候就连爹爹也被外表看起来乖巧真诚的姜征珣给骗了。
傅家和姜里正家的婚事,爹爹是很赞成的。
一来他们傅家,这些年靠她爹爹从大山里发的财富,其实半点不逊色于姜里正家,加之一点,在她爹眼里,他的女儿只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敛去自己的美貌而已,他女儿的美貌,别说是配一个里正儿子,就是给皇帝当妃子,也是当之无愧的!
从前小的时候她一边不耐烦地贴着红疙瘩,一边歪着脑袋问她爹。
她说:“爹,我为啥非要粘一个这么骇人的东西?村里那些人见了都追我后头嘲笑,我不想没有朋友啊。”
然后傅明成就揉着女儿的小脑袋道:“乖囡囡,要是只看你外表就嘲笑你的人,不当朋友也没什么损失啊。”
小盈月一听觉得爹爹说得有理,就点了点脑袋同意,以后再也不想些让人困扰的事了。
傅盈月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一个不看重自己外表,只在乎自己内在的好儿郎,她满心喜悦,成亲前躲在屋里呕心沥血好几个月,给自己绣了件九尾火凤展翅的嫁衣,殊不料,她的悲剧也就在此时悄悄拉开帷幕。
婚后最初那一年里,她倒是和姜征珣蜜里调油的,姜征珣也丝毫不在意她脸上的丑陋,什么事都以她为先,给她最好的,什么都听她的意见。
她以为姜征珣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她也开始如城里大门户的女子一样,习学女德的四书,努力学得温婉体贴,凡事都以夫君为先。
那是因为在某一次缱.绻之后,姜征珣开始在她耳边鼓吹,说是他的同僚夫人都是怎么怎么的。
上辈子得亏姜征珣死人复活的口才,单纯的傅盈月信以为真,开始束缚自己的真性情,以为女子乖巧就是一个家里最大的幸福。
她开始乖巧地为了他出入厨房,尽管出嫁前,她爹从未让她操劳过家事。
她开始听话地只待在内宅,因为姜征珣说过,她只要有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