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已经上高速了。”
“哦……好。”何美云说开始做饭了,报菜名,又问,“太家常了?”
李寺遇哂笑,“妈,你的手艺顶好,别担心了。”
“哎,你让我跟妹妹说句话吧?”
母亲性子急,等不及要和准儿媳妇说话了。
李寺遇还没说什么,丁嘉莉就凑了上来,喊了一声“伯母好”,甜如蜜,让那端的北方女人一愣一愣的。
“哎——你好。”何美云开怀应道,接下来却又不知说什么了。
丁嘉莉说:“辛苦伯母了——”
“嗐!辛苦什么呀!”
丁嘉莉笑声也甜蜜,“伯母做什么我都喜欢,一会儿保准吃两碗饭。”
“哎唷,那敢情好!你看还有什么想吃的,点心呀,我出去买?”
李寺遇插话说:“妈,行了啊,就三个人准备那么多也吃不了。我们一会儿就到了,就这样。”
“好吧好吧……我还不是太高兴了!”
李寺遇挂断电话,转头对上丁嘉莉笑盈盈的眼眸。后者意识到什么,怔然地敛下笑容。
“别让我妈太高兴了。”李寺遇说。
丁嘉莉蹙眉,“你什么意思呀?”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李寺遇!”丁嘉莉没忍住拍了下李寺遇的臂膀,后者措手不及,按响了喇叭。
“我人都跟你回家了,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她仍旧不懂得他这些曲折的冷言冷语是出于什么心理。
像是行走于黑暗中的人,只有脚下窄而浮空的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踏空落下去,或弹出一个机关将人吞没。凭着精准无误的判断,他的通过一扇又一扇指向“正确”的门,然后在一座足以惑人心智的花园遇见了另一个人。
两个人比一个更艰难,有时候他们选择的方向并不一致。
走散,兜兜转转重逢,他们未来的轨迹渐渐明晰。他们愈是接近他所期望的那扇门,他愈是狂喜,可也感到深深地不安。
他已然放弃自身的平等权利,但决不允许母亲同他一样。
可以批判这是他的劣根性,犹如阴沟里钻出来的蛆虫一般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多,脱胶的鞋子、白的发皱的校服,尚且瘦弱时每孤寂的夜晚所忍受的坚硬的木板床,弥漫灰尘的商店夹层住房。
或是蜷缩在破了皮露出海绵内芯和弹簧的沙发上,捂住耳朵不去听房间里母亲和男人发出的shen • yin。
为什么一个少女妈妈忽然间能盘下一间商店?
青少年时期,荷尔蒙同体毛一齐肆意疯长,他从杂志里撕下一页页的美女,猛然间懂得了是为何。
比起那些叔叔,替人顶罪坐监的父亲才是陌生人。
这就是那扇门背后的光景,她不应属于其中。
*
车下道驶入铁西区,旧时白烟弥漫的工业重地,分别路过水果店和花店,李寺遇下车替丁嘉莉买给母亲的礼物。
进入在工厂废墟之上建起的高楼小区,倒车入库,李寺遇下车到后备箱取行李。
丁嘉莉非要现在打开一个行李箱。
李寺遇不悦道:“一会儿上去了再整理不好么——还是说你晚上不想住这儿?”
丁嘉莉默了默,说:“我怎么可能空手来嘛!给伯母的礼物在里边。”
李寺遇语噎,“将才怎么不说?”
甜莉莉不甜了,哼声,“某些人惹我不高兴,活该折腾。”
“……”李寺遇把箱子重新提回后备箱,依照丁嘉莉惯用的密码打开行李箱。
“嚯!”她故意发出惊诧的声音。
李寺遇没理会,点下巴示意她自己来找。
一个布袋笼住的盒子占据行李箱二分之一的空间,他虽然也觉得那应该就是,但又觉得她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丁嘉莉却真的把盒子抱了出来,布面印有爱马仕的logo。
“丁嘉莉。”
被点到名的人赶在他责问之前陈情:“我晓得,你让我不要太夸张,虽然我也不清楚这哪里夸张了——以寺遇导演的身价,当妈妈的还不能背一个爱马仕啦?”
“我说了妈不喜欢这些,要是知道多金贵更是不肯拎出门的。”
这时一辆车驶过,两人颇有默契地提起行李往电梯间走去。电梯里只有他们,沉默片刻,丁嘉莉把盒子往李寺遇怀里塞,比单纯的一个包包沉许多。
“我是用了心准备的!”说罢眼睑微微泛红。
电梯门应声打开。
廊道深处一户门半敞,何美云听见动静往门外探去,看见那一双身影,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迎上前,“我来拿行李,你们进屋坐!”
“伯母好。”丁嘉莉颔首,露出笑容。
何美云这才好抬眼去瞧人家,巴掌大的脸,五官生得漂亮极了,比电视上还好看。就是……
何美云疑惑地瞧了眼李寺遇,复看回丁嘉莉。
“怎么了这是?闹别扭了——”
只见丁嘉莉挽上了何美云的手臂,作势委屈道:“伯母他欺负我……”
“哎唷乖乖,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了?我替你好好说他!”何美云转头瞪人,“赶紧把行李搬进屋,老大不小了真是的……”
搬运工小李将行李挪到玄关,关拢门,见沙发上的两个女人亲昵得好似母女。
哪有这样的,一回见就把伯母当咱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