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得没错,殷勤也好讨好也罢,并非因为丁嘉莉而成立,是母亲爱屋及乌,无法表露只能用行动说明的对儿子的爱意。
但也因为是丁嘉莉一切才能成立,他们的热忱与付出都被感知,然后得到了浓情回应。
好比进入了期望的那扇门,他以为会有疯狂风暴,见到的却是一座繁盛的花园。
就是初遇丁嘉莉时那样。
她本真丝毫未变,将他映衬得好晦暗。
母子俩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电视机打开,吵吵嚷嚷替他们收敛好庞杂蔓生的心绪。
何美云坐下来,把方才洗好的一碟水果端到跟前,拣起一个红苹果,另一只手拿起水果刀。
“这会儿总消化了,吃得下了。”何美云看向李寺遇,“去把莉莉叫出来。”
母子对望一眼,很快错开了。
何美云生下李寺遇的时候才十八岁。山村出来的,没被父母卖给隔壁村的男人,她比村里的女孩幸运。到铁西的工厂做活,遇到一个差不多大的男人,他们不懂那些,肚子大了只有生下来。
十八岁岁,自己还迷迷蒙蒙不懂爱,就要把爱倾注给烦人的小家伙。
奶水足,吃好了,长得胖乎乎的就是爱;上户口,上学校,餐盒里不比别人差就是爱;要隐私,要自由,棍棒落下了还是捯饬出一间屋就是爱。
终于送他上大学了,松了好长一口气——
“妈,我想拍自己的片子。”
一条街走遍了,恬不知耻问人借钱,她说“儿子,咱拍,拍砸了没所谓”,是爱。
如今还是说不出口,这一点是没法实现女孩的心愿了。
*
半敞开的门叩响三下,几句言语后,丁嘉莉跟在李寺遇身后来到客厅。
“坐呀!”何美云笑眯眯道。
丁嘉莉坐下了,将手伸过去,“我来吧。”
“没事儿,你看电视。”何美云说着挪出一只手把遥控器塞给丁嘉莉。
李寺遇也在一旁落座,不咸不淡地说:“削苹果皮不断是我妈的绝活儿。”
何美云笑了,“寺遇也会的。”
“我晓得。”丁嘉莉抿唇。
忽然有些静,她按下遥控器,问,“伯母平时看什么?”
何美云说你看你想看的,丁嘉莉浅笑说她不大看电视。何美云轻轻哦了一声,说她最近在看那部讲□□十年代北方变迁的献礼剧。
剧作精良,班底和演员阵容值得信赖。开播至今在某平台还保持九分以上。
丁嘉莉切换机顶盒,搜出电视剧,正好何美云削好几个苹果,划成牙,放到丁嘉莉可以够到的位置。
“谢谢伯母。”
“嗐!这孩子。”
何美云看电视喜欢叨叨,先是给丁嘉莉讲解前边的剧情,然后数落起男主角妻子的父母不知好歹,净背地里揣心思,破坏人夫妻俩关系。
“扯犊子玩意儿!”说罢不好意思冲丁嘉莉笑了下。
没一会儿何美云似乎换了心情,感叹:“小方在这里太板正了,前阵儿看他演的那个谍战剧,一飞行员,就挺俊!”
李寺遇哂笑,“这是给你教学,咱北方人怎么夸人好看。”
“学到了。”丁嘉莉眉眼弯弯,又问何美云,“伯母有喜欢的男演员吗?”
“就小方啊!哦——那个演副局长的也不错,是叫孟冬吧?”
丁嘉莉稍显激动,“晓得的,孟冬老师要和我合作了。”
旁听的李寺遇一顿,“什么合作?”
丁嘉莉抿了抿唇,狡黠而神秘地说:“一部职场剧,孟冬老师和我搭档演男女主角,还没有备案登记,本来是不能说的……应该是上半年就拍?”
李寺遇没说话。何美云却是来劲了,追问:“有感情戏吗?”
“有啊。”丁嘉莉自己也笑,“说是职场剧,其实就是那种打着女性dú • lì旗号,让女孩和上司办公室恋爱的剧,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净是这种上位者哄骗小女孩的故事……”
吐槽两句怎么就成了指桑骂槐了。
丁嘉莉赶紧找补,“就是说在权力结构不平的情况下,这其实可以看作压迫。上司示爱,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好像都会出问题。”
何美云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没意识到客厅里的问题存在。
李寺遇出声说:“你才净是和叔叔辈的男演员搭戏。”
丁嘉莉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像是说,这儿不是坐了位小叔么?
她不知道小叔已经脑补出像《北地以北》里那样,或者比那更激烈的,各种办公室激烈的吻戏。
丁嘉莉被抵在总裁办公桌上,红底高跟鞋掉落,露出黑丝包裹的涂了丹蔻的脚趾,包臀裙发出几近绷裂的声音。
男演员的脸变成了箭靶。
一连看了三集电视剧,何美云今天没和姐妹去跳舞,比跳舞了还愉悦。
十点多钟,何美云要休息了,也催促孩子们早点睡,明早跟她去寺里。
李寺遇不知有这一出,睨着何美云不说话。
“哎呀明早再说……”何美云转身进了屋。
“是上回求平安符的寺庙吧?”丁嘉莉轻声问李寺遇。
后者“嗯”了一声,拢了拢手指,最终问:“不给你父母打电话问候一声?”
丁嘉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早上我就给他们发了红包了。”
他们还以为她在剧组。后半句没说。
“你手机坏了总要换新的。”李寺遇又说。
丁嘉莉没懂他的逻辑,“好听经纪人训我吗?”
是指下午他们在桃仙机场狂奔的事或引起了舆论。
实际因为没有人拍到二人的视频而没引起大规模轰动,何况晚上出现了一则恋情绯闻让微博卡顿——
何露霏与一位超人气偶像私会。
啊哦,大经纪人应该没空找丁嘉莉了。
*
一同出门,丁嘉莉等在马路边,李寺遇走进卖手机的店,很快拿着手机盒出来了。
装了卡,开机设置,最后揣进兜里,丁嘉莉打破沉默,“不回去么?”
“走一会儿吧。”李寺遇说,“难道你睡得着?”
“我们偷偷出来,伯母知道了怎么办?”
李寺遇无声地笑,“你几岁了?”
“……”丁嘉莉暗暗瞪了李寺遇一眼,可黑色毛线帽压住眉毛,看起来很是可爱。
李寺遇便把毛线帽往下拉,遮住她的眼睛。
待她恢复视野,见他已经跑开了。
您几岁了叔叔?
四周是沿街商店和楼房,又不能大声喊话,丁嘉莉只得提步追上去。
在极端环境中拍戏的一个好处就是她保持运动,肺活量和身体机能有所提升。
眼看要追上慢跑的李寺遇,他又跑远了。待她再次接近,他故技重施,倒退着跑步嘲笑已经气喘吁吁的她。
“啊——!”她嚷嚷一声。
李寺遇却是笑得更灿烂了。
“年轻人不行啊。”
他竟揣摩出她的心理活动?可恶!
丁嘉莉朝李寺遇冲了过去。
风声呼啸,呼气吸气的匀拍间能感觉到心跳,双脚踏在地上,眼睛里只有还差一点就能靠近的男人。
他们跑过了街道、长巷、漆黑的社区小路,咬咬牙就会抵达终点。他总有停下的时候。
丁嘉莉决定在那瞬间原谅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过拐角,上一个低缓的坡道,李寺遇在前方停驻脚步。
老槐树下有张乒乓球桌,里外的灯照亮学校大门。
丁嘉莉撑住膝盖喘气,见李寺遇往回走,来到她身边。她把手递给他,希望有一个支撑。他也接住了。
待缓过来,丁嘉莉直起身,感觉风从领口灌进里层衣服,凉津津冲散背上汗溻的闷热,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李寺遇摸出揣兜的一小包纸巾,从丁嘉莉衣服下摆伸进后背擦汗,最后把一张纸巾隔在她后背领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