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苏取出随身的火折,火光吹燃,照清周遭情形,也照亮曲苏苍白的脸色。
岳周没有说谎,这处宅子虽不算大,但多年来一直有他托付的人常常洒扫,小小庭院拾掇得干净妥帖,走进房内,桌椅板凳锃亮如新,一丝灰尘也无。
曲苏对内宅环境并不熟悉,找到岳周所说的那只朱漆妆奁,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此物已在柜中闲置数年,灯火熔熔映照,朱漆却鲜艳如昨,整只妆奁做成金莲花般的式样,看起来华美异常,饶是火折子的光只有小小一簇,也不妨碍曲苏看清上面的纹饰,那上面竟绘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火凤姿态蹁跹,一双眼眸竟以拇指大小的珍珠镶嵌,绝不是民间普通百姓所能用的制式。
灯火如豆,映着曲苏的眉眼逐渐凝重,她在妆奁外围来回摩挲,寻到开合处,指尖轻拨,就听“咔哒”一声,妆奁应声自动向左右分开,有什么东西从盒子底部冉冉升起。曲苏第一反应便是向左侧空地闪避,她从前执行任务,也开启过不少各式箱匣,却不想岳周留给她的东西,其中也会有此类机巧。
然而那东西停住之后,并未如曲苏料想那般,发射出任何事物。曲苏眸光会转,重新坐了回去,只见匣内有一杠杆支撑旋转而起的小小木板之上,别无他物,只余一张信笺。
灯火再照向妆奁底部,光影明灭交叠之处,曲苏从中摸起一物。
那是一块白玉,皎如明月,莹若凝脂,就着光亮,曲苏将玉石拢在手中,越看越是觉得眼熟,某种难以置信的荒诞感自心底蔓延开来。白玉之上雕刻着月映荷塘,细细看去,这玉上所绘只有半幅,也就是说,这块玉原本应是一对。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电光石火般飞快闪过,曲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不及多想,就将那封信拿了起来。
素白的信笺之上,只有“曲苏亲启”四字,那是她一贯熟悉的,独属于岳周的字迹。但那字迹又与岳周常年惯写的洒脱行草不同,落笔微凝,墨痕深重,显然落笔者当初书写这几字时,心境并不似往日那般无所挂牵。
她这一路赶来,接连换马,行至渡口又换水路,半途又买一匹马,几天加在一块也只睡了几个时辰,沿途行过密林,走过羊肠小道,末了临近细柳镇,还撂下马匹独自爬行了整座大山,赶上暴雨倾盆,一身衣物系数浇透,随身换洗也在丢下那马匹时便一并舍弃。彼时已近傍晚,她在一处山洞避雨,寻不到一根干燥的木条荆棘,连火都点不燃,只得一个人孤零零静坐在那。
几日来,她拼了命一般赶路,很少睡觉休息,除了酒和续命的干粮,几乎不曾正经吃过什么食物,更不想给自己留出多余的时间多想。
她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更不知自己应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林梵。活了二十年,刀尖舔血的日子她也能笑着走过,可在她看清吊在城门的那具无头尸体时,过往一切坚持与信念全都碎成齑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将人吞没的惶惑和虚空。有生以来第一次,曲苏发现自己真的行至绝路,下一步该如何走,她真的一点都想不出来。
漫天昏黑,大雨如一把银帘遮天幕地,仿佛将她与外面整个世界分割开来,除却雨声,其余一切声息都已听不真切。她望着洞外雨帘绵密如钩,用内力缓缓烘干周身衣物。
她还记得,岳周临行前一晚,与她在院内告别时,从身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曲苏转过头,只记得那天晚上星月都好,夜空也明灿,岳周看着她,突然就笑了笑:“曲苏。”
他一连喊了两声她的名字,曲苏心里不解,又有点儿好笑:“怎么,临出发又觉得对不住我了?那等我将林梵照顾妥当,尽快赶去雒城与你会和便是。”
岳周却摇了摇头,对她说:“细柳镇,你务必要替我走一趟。我娘留下的朱漆妆奁……”
她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道:“我记得,一定连盒子带那对金钗,都给你妥妥当当地取回来!”
当时岳周听了这话,微愣了愣,又朝她一笑:“曲苏,谢谢你。”
当日她并不明白,岳周为何再次为了这事向她道谢,可当她一路赶到这里,手里捧着这只岳周娘亲生前留下的妆奁,她看得清清楚楚,整只匣子里,除了那块半块白玉,就只有这封信。什么碧玉鸳鸯小金钗,都是岳周编来骗她的。
唯有这封亲笔信,是岳周留给她的,真真切切,不容回避。
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曲苏已不知自己当下是何心境,又该是何神情,去读完这封信,几乎在看清信上的第一行字时,她已经听到自己心中,有什么此前一直坚持的东西,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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