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能看到此信,说明此局已成,棋已走至最后一步。曲苏,最后烦劳你一件事,带着这封信去雒城开国侯府,将玉佩还给他。
他戎马一生,平步青云顺遂至此,我要你帮我看一看他,运筹帷幄多年,殷殷盼子多年,最后亲眼看到他布局驱役、随意抹杀的所谓棋子不是旁人,而是他盼了多年的唯一儿子时,到底是如何神色。
不用再替我出手,我和母亲的仇,我已亲手报偿。我希望他往后活得长长久久,母亲在世时受的罪,我十六年来种种磋磨,我想他往后多年,岁岁安康,才好一一尝尽。
此生唯一悔愧,便是林梵。我从未想过,会在棠梨镇与她重逢,更未想过,会与她生出日后种种。如你所见,我自私自利,无心无情,是个极端冷血之人,我算计一切,筹谋一切,只为引他入彀,为此甚至不惜连你也牵连其中。我一心报复,却未能狠心拒绝林梵,将她卷入这些晦暗往事,害她受伤遭罪。希望我死之后,青玄兄能如昔日承诺那般,看住她、护住她,或者干脆忘记我与这万丈红尘,做回与我初见时那个自在无忧、敢作敢为的林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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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写得并不长,岳周一生的苦痛与挣扎,他刻入骨血的仇,他哪怕眼瞎也忘不掉的恨,哪怕伤害林梵、牺牲自己、利用好友也要报的不平,尽在这薄薄两张纸上。
字字句句,都是血与泪。
曲苏强撑着看至最后一行,只见是“暑气逼人,惟冀珍卫”八字,与从前每年暑热时节两人书信往来所写一模一样,两行泪就这么无声地滚了下来。
她从小便贪凉畏热,岳周和翊哥两人最是清楚,每年盛夏时节书信往来,最后一句便是这个。然而这是岳周此生最后一次写信给她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陪她醉饮三日,不会有人听她吹牛说大话、与她赛跑拼轻功、在她危难之时以身相替、为她以命相搏了。
她也无颜再面对林梵,明明走前还对她说了那么多满口甜蜜的吉祥话,家里院内摆满了两人成亲用的各色物品,可此时的林梵怎么都不会想到,她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直到彻底看完这封信,曲苏才从心底生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真实来。
岳周真的死了,她的好朋友,再也回不来了。
她将信收拢,叠信的时候,两手颤抖,泪水愈发难以止息。信与那块玉一同藏入怀里,又将朱漆妆奁用一块柜子里寻来的包袱皮仔细包好,飞快出了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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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曲苏换上差人买来的一身素裙,将那柄从不离身的“斩尽春风”软剑归鞘,抱在怀里,孤身一人敲响开国侯府的大门。
当着侯府老管家的面,曲苏将手里的包袱递了过去:“此事,我只当面说与郑侯听。”
老管家跟随开国侯几十年,如何会不认识这包袱里的朱漆妆奁,况且近年来他家侯爷欲寻亲子,几近疯魔,有时在家中醉酒,还会呼喊从前那位夫人和儿子的小名。他双手颤抖,深知此事耽搁不得,朝曲苏颔首道:“请姑娘随我来。”
郑侯少时偏好奢华之物,先帝爱重,御赐宅邸,因此侯府建造得靡丽繁复,重檐迭楼,曲榭回廊,初来侯府的人,哪怕有人引领,也常常看得乱花迷眼,目不暇接。老管家暗暗观察,见曲苏一路跟来目不斜视,面无殊色,行至一处偏厅时,他叮嘱道:“请姑娘在此稍候。”又问,“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曲苏道:“我叫什么并不重要。”她下颏轻抬,指了指管家怀里的妆奁,“重要的是,此物是否是郑侯心爱之物。”
老管家不再多言,拿着包袱匆匆离去。
不多时,匆匆脚步声去而复返,郑侯一袭颇为闲适的绣金白锦缎长袍,人刚迈过门槛,就已出声:“敢问姑娘,此物从何而来?”
曲苏转过身,双手抱剑朝郑侯作了一揖,与她话里的内容完全相反,她嗓音清冷干脆,听不出半点情绪:“曲苏在此,恭喜侯爷,终于觅得麟子,父子团聚,得享天伦,真是天下头等喜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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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写这封信的时候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