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杭城一年一度的拜月节观塘赏月,是一大盛事。
观潮时,远见江水有如一条银白的带子,迤逦而来,顷刻波涛汹涌,水涨如注,高达数丈,满江沸腾,浪卷轰雷,卷起千堆雪。
而观潮时生意最好的酒楼,莫过于踏云楼。从这儿最好的雅座望出去,既能近观夜潮壮景,又不用担心人潮拥挤,还能喝一壶羽杭城最好的桂花龙井,吃一碟此处烤得最地道的鲜肉小饼。
“听你说得这么熟稔,显然从前来过了。”问出这句话时,青玄刚好从小二手中接过一碟外皮烤得金黄的鲜肉小饼,他斜着眼朝曲苏睨去,面上神色淡淡的似笑非笑,仿佛丝毫看不出任何异常,“是和你口中那位翊大哥一起来的?”
曲苏从盘中抢了一颗,不顾外皮微烫,飞快送至嘴边。刚出炉的鲜肉小饼,一口咬下去,酥皮落得纷纷,香甜的肉汁横溢满口,内馅丰腴鲜香,丝毫不腻,香得人恨不得把舌头一并吞进去。
曲苏被烫得一个激灵,想再吃一口,舌头却受不了这份烫,只得用另一只手连连扇了几下,又灌了一口温得正合适的桂花甜酿,这才腾出空儿来回答青玄的话:“就是因为没来过,又听我大哥说特别值得一观,才非要来不可。”
青玄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看出来了。”
曲苏抬眸,见他似乎在盯着自己的嘴唇看,却也不擦,反而说他:“看什么看。想要吃得香,就别管吃相是不是斯文了。吃这鲜肉小饼就得趁热乎!”
青玄却依稀有些不依不饶的,仍然微侧着脸,从进了这间酒楼起,就没拿正眼瞧过曲苏:“这话也是你的翊大哥说的?”
曲苏这回却飞快摇了摇头:“什么呀。他也就是从信里听说我想来羽杭城观潮,就托人帮我订了雅间和这几日休息的客栈。吃吃喝喝这么细节的事儿,他哪儿管得过来!”
眼见青玄的目光又瞥向两人手边的桂花甜酿,曲苏道:“人家这羽杭城,桂花也是特产之一。来都来了,总要尝尝。”
青玄原本右手摸在另一只袖子的袖口,听到这话,又不声不响放了回去。
曲苏却没跟他多客气,自己又拿了一块小饼吃:“我说认真的,反正这儿又没有外人,你也用不着端你那副尊上做派。好好吃饭为先,平淡做人才是真呐!”
青玄用一旁的水盆净过手,擦干净水渍,重新坐了回来,也拿起一块小饼。
传闻中羽杭城踏云楼三层最好的雅间,确实设计精巧,格外接出一截露台,最适合这样的时节观月赏景。
清风习习,丹桂飘香,朗朗夜色之中,一袭浮云青衫的俊美公子墨发微垂,信手捏起一块小饼,吃得轻松又从容,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不论从哪个角度细观,都好似一幅浑然天成的美人赏月图,那可是比曲苏优雅了不止一点半点。
曲苏半眯着眼端详眼前这位的做派,问了句:“好吃吗?”
青玄已经吃完一块,点点头:“不错。”
曲苏一连吃了三块小饼,有些腻了,拿起筷子专攻桌上那道特色的羽杭醋鱼,听到这句话不由哼了一声:“你现在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青玄问:“后悔什么?”
曲苏道:“跟着我,每天再怎么吃香喝辣,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水平了。跟着人家凌曦仙子,可是能去参加赤帝一万三千五百八十八岁的寿宴,那好吃好喝,怕是不一般。”
离开白帝城前,凌曦仙子三次相邀青玄同去赤帝寿宴,前面两次他是如何拒绝的,曲苏不得而知。唯独最后一次,是当着她的面,青玄的拒绝也简单,眉毛都不曾皱一下,只说一声“不去”,连多余一句借口都懒得找,搞得人家凌曦仙子只得孤身赴宴。临走时,那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曲苏此刻想起,仍觉得历历在目。
这“一万三千五百八十八岁”的说法,便是当日听凌曦反复强调挂在嘴边,曲苏过了一遍脑子就记下了。
曲苏旧事重提,可一样的话,由不同的人来说,那感觉是全然不同的。
当日听凌曦说起赤帝寿辰有多厌烦,此时见曲苏这么摇头晃脑仿佛混不在意地提起,青玄却被她逗得险些笑出来,不免轻咳了声:“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曲苏咬着筷子尖,观察他脸色:“怎么说。”她上身微微前倾,面上神色仿佛淡淡的,可相识这么久,青玄对她这副佯装平淡却两眼冒光的神色再熟悉不过,每每嗅到八卦的味道,她就是这副模样。
青玄道:“神仙和人不一样,大多没什么口腹之欲,哪怕大办生辰宴,也不会有什么你感兴趣的美食美酒。”
曲苏颇有几分狐疑地望着他:“就这?”她撇了撇嘴角,“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她才不信,青玄不去那位赤帝的生辰宴,只是因为没好吃的。
青玄语气淡然的:“那你为什么看到那位翊大哥的来信,不肯听他的回落羽去?”
曲苏脸上的不自在一闪而过,摆了摆手:“这个不一样。”
青玄道:“你不说出来,怎么就知道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