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尔十八岁那年,南唐的神武太后死了。
当了三十年傀儡的皇帝执政,内有戾王造反,外有敌国侵略,一时间朝局动荡,内忧外患。
赵学尔的父亲赵同是承州刺史,承州位于南唐西部边境,与朔方接壤。
一个月以前,承州被朔方的十万大军包围。
皇帝派京都南城守卫大将军张厚领五万定西军,助戍边将领柳举直击退敌军。
昨日南唐在狭关道大败朔方,朔方国君盛金带着四万残兵败北而逃。
但赵家人却并不高兴。
赵同夫妻带着三个儿女用午饭,餐桌上的氛围极其沉重。
赵同唉声叹气:“今天祭奠柳将军的时候我见到张厚了,他想带定西军入驻承州,柳小将军以‘非承平军不得入承州城’为由拒绝了。”
“他还有脸去祭奠柳将军?若不是援军迟迟未到,柳将军夫妇怎么会战死沙场?可怜柳家兄妹一夕之间没了爹又没了娘。”赵同的妻子沈方人忿忿地道。
赵同道:“虽然张厚暂时没有强行进城,但我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
沈方人道:“我要是柳小将军,就一刀把张厚杀了给柳将军夫妇报仇,哪里容得下他在灵堂上猖狂?”
赵同摇了摇头:“你知道什么?如今我们都要依靠张厚才能保住承州,柳小将军不但不能把他怎么样,恐怕将来还要听他的命令行事。”
赵同夫妇口中的柳小将军,是柳举直的儿子柳弗愠。
目前由他率领剩余的几千承平军驻守承州,却也只是勉力支撑。
昨日狭关道之战,除了留守城内的几千人马,柳举直夫妇率领的承平军几乎全军覆没。
而张厚率领的定西军却只损失了几千弓箭手,现在仍有四五万人马驻扎在萧州。
盛金虽然战败撤离了南唐,却在清州屯兵四万。
清州与承州隔界相望。
如果盛金再要攻打承州,柳弗愠根本无力抵抗,只能依靠张厚的定西军才能与之对抗。
承州本是军事重镇,承平大将军柳举直率领两万承平军长期驻守于此,负责承州和周边十数个州府的防御军事。
柳举直的官职比赵同高,遇事有决断。
但性情宽厚大度,从不仗着官职高插手地方政务。
因此,赵同与柳举直在一处分掌军政十几年,从未生出龃龉,赵柳两家的关系也十分要好。
这次狭关道之战,柳举直本与张厚商议,联手伏击盛金的十万大军。
但张厚的援军迟迟未到,导致柳举直夫妇战死沙场,承平军全军覆没。
赵同夫妇为柳举直夫妇鸣不平,一来是因为赵家与柳家关系亲近,二来是因为张厚有意入驻承州。
但张厚的品性却让赵同十分担忧。
“以后若是张厚入驻承州,只怕不像柳将军那样好相处,你们日后出去也要小心说话行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以免冲撞了这位京都来的大将军。”
虽说守边将领不管地方政务,但若是张厚仗着官职高拿大,就是赵同也惹不起他。
沈方人听说张厚这么了不得,气势立马矮了一截儿:“我们什么时候不守规矩过?大不了以后都少出门,免得出了什么事掰扯不清的添些晦气。”
赵学尔的庶出哥哥赵学时,和她的同胞弟弟赵学玉都跟着附和。
只有赵学尔端着个饭碗,面无表情地道:“不仁不义之人,该杀,张厚不配进承州城。”
赵学尔说话向来冷冷清清,仿佛多个升降调都费劲。
但就是这么寡淡的一句话,却震惊了所有人。
“你知道什么就杀杀杀的,人家有几万兵马,你杀一个试试?”
赵学时率先嚷嚷着反对。
沈方人谨慎地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噤声!这样的话以后在家里也不许说,张厚以后入驻承州,你父亲都得罪不起,若是传出去让他知道了,那可了不得!”
赵学玉年纪还小,不知道赵学尔话中的严重性。
但听得沈方人训斥赵学尔,便也跟着“嗯嗯”的点头,仿佛他能听懂似的。
赵学尔却不理会别人,只盯着赵同看,等着他表态。
赵同道:“你以为柳小将军不想杀了张厚吗?柳小将军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盛金对承州虎视眈眈,我们所有人都要依靠张厚才能保住承州,柳小将军不但不能把张厚怎么样,只怕将来还要听他的号令行事。”
赵学尔道:“难道要指望一个无信无义之人保护承州?”
赵同当然知道张厚的为人不可信:“可是不依靠他,又能依靠谁呢?”
太后薨逝,陛下初掌朝政,如今的局势是内忧外患。
这五万定西军已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朝廷再没有更多的援兵能给他们。
赵学尔刚想说些什么,环顾四周,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