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孟渔阳停车回头,发现楚云西捧着草莓花束的手空了。
阳光依旧明媚，周围甚至还有些许喧嚣，孟渔阳看了看不远处的人,又看看楚云西空荡荡的手。孟渔阳清楚记得，草莓花束中间那颗草莓又大又红，散发着香甜气息。
而此刻，楚云西手上空空如也——食物是不能带入副本的,所以此时此刻，原来已经进了副本。
“出去了草莓就回来了。”孟渔阳说。
这个道理孟渔阳明白，楚云西也明白,他嗯了一声,下巴一下下点在孟渔阳肩上。
楚云西很少做这种姿势,轻柔的气息扫过孟渔阳颈间，头盔和头盔摩擦碰撞,产生金属清脆声响，听得孟渔阳心理痒痒的。甚至,孟渔阳忽然有种停下车，转身亲亲那双淡粉色双唇的冲动。
不过，孟渔阳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深刻认知,副本已进,在不想感受爱做的事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为妙。他深吸口气，收起不该有的小心思，继而环顾四周。
虽然进了副本,不远处依旧有小吃摊位，孟渔阳骑到摊位前，选了几种糕点。
“大妈,前面那个公园还远吗？”给钱的时候，孟渔阳笑眯眯找摊主搭话。
大妈听见这话，脸上褶皱迅速堆积：“公园？你要去哪个公园？”
“就是那个攀岩公园。”孟渔阳认真观察大妈脸色。
大妈微眯着眼睛，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攀岩公园？俺不知道什么攀岩公园。”
“就是很多很多山，离这大概十几分钟的那个公园。”孟渔阳回忆着网上看的消息，“据说前几年，还在那发现了野猪？”
“啊，你说那个公园啊。”大妈仿佛想起什么，目光闪了闪，又晦暗下去。
片刻后，她用惊恐的目光极力远眺，干枯的双唇颤抖着，吐出断断续续语句。孟渔阳仔细听了听，她在说：“不会的，不会有野猪，经历了那种事情，怎么会有活下来的动物？”
“什么事情啊？”孟渔阳连忙问。
大妈仿佛没有听见。她反复嘟囔着这句话，推着小吃车越走越远。
看着大妈背影迅速消失，孟渔阳摸摸鼻子，回手拍拍楚云西大腿：“云西啊，你说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云西没有反应。
“云西？”孟渔阳有点意外，又叫了一声。
“嗯？”楚云西声音里带着淡淡尾音，明显是刚从睡梦中清醒。
孟渔阳偏头，透过头盔挡风观察楚云西。
“有点困。”楚云西说。
孟渔阳嗯了一声，强调抓好。十几分钟后，孟渔阳抵达公园正门。看见检票口，他愣了愣，小声嘀咕：“不是吧？进个副本还要买票？这钱报销吗？”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他的抱怨，话音刚落，就有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快速走过来：“恭喜您成为我们的幸运玩家。这是您的奖券，凭券可以免费游玩哦。”
“那我可以选择不玩吗？”孟渔阳脸上丝毫不见被减免门票的欣喜。
制服工作员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明明白白透露着拒绝：“我受人之托，只负责发券。”
孟渔阳认命地叹口气，把小摩托停在大门旁边。他一边招呼楚云西下车，一边从工作员手里接过门票。
门票上，除了画着个和眼前一模一样的大门外，还画了些黑乎乎的剪影，以及和剪影相映成趣的灰暗系建筑。在灰暗系建筑门前，还画了个大大的箭头，醒目得让人忽视都不行。
“这就是目的地了吧？不过这画的是什么啊？够抽象的。”孟渔阳说。
没人回应。
孟渔阳抬头。一秒钟前还有说有笑的工作人员，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人呢？孟渔阳诧异回头，刚想喊声云西，他猛地瞪圆眼睛——之前还站在大门旁边的楚云西，也消失了。
愣了零点几秒后，孟渔阳迅速四下张望。大门还是那个大门，大门背后的山也依旧是之前的样子，甚至大门上到此一游四个字都还在。如果说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也就只有消失的制服工作员和楚云西。
工作人员消失可以理解，为什么连楚云西都消失了？都是玩家，没有道理自己还在这里，楚云西却消失了。这么想着，孟渔阳再次环顾四周。
太阳光斜着洒下来，把大门阴影拉的老长。风穿过空荡荡大门，扑在大门后的山体上发出奇怪声响。孟渔阳扯开嗓子喊两声云西，除了风声，没得到任何回应。
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孟渔阳不得不承认，楚云西是真消失了。
看着大门后放连绵的山峰，再看看手里门票，孟渔阳沉默几秒钟，抬腿迈进门里。
走进大门后，周围温度明显下降，孟渔阳紧紧衣服，沿着小路开始爬山。布满青苔的小路比预计中还要难走，孟渔阳感觉自己走了快两个小时，山顶依旧还在远方。
揉揉鼻子，孟渔阳回望身后。
不知何时，身后小路上起了薄雾，灰蒙蒙的雾气之中，树木阴影嶙峋古怪，好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手。
副本里，雾气通常是连接不同时空的征兆，特别是这种不知何时出现的雾。不过，现在楚云西不见了，孟渔阳没什么心思研究时空如何联通。他收回目光，正想迈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对话声。
孟渔阳脚下微顿，找棵树躲藏起来。
没一会儿，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出现在小路上。高的那个满脸横肉，声音透着不耐烦：“这要爬到什么时候？我还第一次进这种副本。”
矮的那个跟着叹气：“谁知道？不过都走到这了，总得继续爬啊。”
原来是两个玩家？孟渔阳揉揉鼻子，从树后走出来：“两位大哥，你们也是玩家？”
两个人打量孟渔阳几眼，高的那个嗯了一声：“你谁啊？”
“叫我于阳就行。”孟渔阳笑笑眯眯地做了自我介绍，“两位大哥呢？怎么称呼。”
“我姓孙，孙毅杰，他…”高个的迟疑几秒钟，挠挠头，“哎？你叫啥？”
“梁铭。”矮个的说，“我们两个是在路上碰见的，你呢？自己来的？”
想到消失的楚云西，孟渔阳叹口气：“也不是，但我队友不见了，我正在找他。”
“不见了？”梁铭诧异。
孙毅杰继续挠头：“这还能不见？”
孟渔阳：“大门那里我们明明还在一起，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梁铭和孙毅杰对视一眼：“大门？什么大门？”
孟渔阳一愣，伸手比划：“就很大很大的石头门，公园的大门。你们没见过？”
孙毅杰：“哪来的大门？我进来就只看见了路，走得太阳都要落山了，才爬到半山腰。”
梁铭：“我也没见过大门。”
据梁铭说，他不只是没见过大门。他甚至是一个人在山下徘徊了一天一夜，直到遇上孙毅杰，他才终于找到上山的路。
看来，大家进入的地点还不一样？那有没有可能，楚云西被传送到了其他地点？如果真是这样，只要进入副本主要区域，就能跟云西汇合。孟渔阳：“别管大门了，咱们还是继续爬吧。”
又爬了快一个小时，孙毅杰先败下阵来：“不行了不行了，你们先爬，我缓缓。”
梁铭：“再坚持坚持，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总不能在外面过夜。”
“外面过夜就过夜呗。”孙毅杰满不在乎。
“外面过夜…”梁铭欲言又止。
孟渔阳：“梁哥？外面过夜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具体会怎么样。”梁铭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不过，我线索上写着夜晚不要外出。”
这是参与副本以来，孟渔阳第一次看见主动分享线索的玩家。他有点诧异，看了看梁铭的纸条，孟渔阳转而打量梁铭。
梁铭四十多岁，带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的气场特别贴合文质彬彬四个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第一次拿到线索。”梁铭说。
孟渔阳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写着8的那张纸条：“我也有线索，但只有个数字。”
“8？”孙毅杰看了两眼，也在裤兜里摸出纸条，“你不提我都忘了，我也有个7。”
5、5、7、8以及不要在夜晚外出，这是目前已知的线索。楚云西、楚云西的姐姐胡欣、孙毅杰、自己以及梁铭，5个人，每人一条线索。
梁铭的线索很好解释，但剩下的四个数字，到底会代表什么？带着这个疑问，孟渔阳他们又沿着山路走了很久，在眼看着要彻底黑天前，他们终于走到了山顶。
山顶耸立着一座四层小楼，楼顶上疗养院三个字破败不堪。
“这次副本是疗养院。”梁铭说。
孟渔阳点点头，在疗养院三个字前面，看见歪歪扭扭的“山顶”两个字：“这个疗养院的名字，恐怕就叫做山顶疗养院。该说不说，还挺应景。”
“你们三个，干什么的？”话音未落，突然传来句吼声，伴随着这声吼，还有束明亮的手电光。
在强光照射下，孟渔阳眯起眼睛。等手电光束消失，孟渔阳看见大门旁边开了扇窗——窗子里，有个披着军大衣的大爷，手里正拿着根军绿色手电筒。
“大爷，您好，我们…”孟渔阳小跑过去，话没说完，大爷唰一声把窗子关上了。
“哎？这？这什么套路？”孟渔阳惊讶。
梁铭和孙毅杰也跟着走到窗前。还没等开口说话，窗子旁边传来声响，吱吱呀呀声里，带着簌簌落灰，疗养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你们是谁？”大爷站在门后阴影里，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是…”孟渔阳正打算来个自我介绍，再次被大爷打断。
“你。”大爷指着孙毅杰，“你不是203的小孙吗？不在床上躺着，你乱跑个屁？”
没等孙毅杰说话，大爷急冲冲走过来拽他胳膊：“你自己的病自己不清楚吗？想不想好了？还乱跑？”
说完，大爷手上用力，一把将膀大腰圆的孙毅杰甩进大门。
把孙毅杰扔进去后，大爷浑浊的眼珠转了半圈，定格在梁铭身上：“小梁？”
梁铭迟疑着嗯一声。
“你仗着好了，就带着小孙瞎跑？摊上你这种室友，他就别想出院了。”大爷说完，拎着领子把梁铭也甩进了门里。
然后，大爷仿佛终于看见孟渔阳：“你？你谁啊？”
孟渔阳没说话。
“你到底谁啊？”大爷眯缝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孟渔阳。
这个副本和之前的那些不一样。
根据门卫大爷和那两位玩家对话，孟渔阳猜测，这个副本有点类似角色扮演，每个人都被分配了相应的位置，而门卫大爷就类似于角色分配员。
既然是分配角色的话，那自己应该也有对应角色才对，孟渔阳笑眯眯问：“大爷，您看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大爷皱着灰白的眉毛，“咱院里没有你这人，哪来的回哪去。”
回去？那可不行。楚云西下落不明，自己这要是被赶回去，要上哪去找人？孟渔阳清清嗓子，试探着问：“大爷，我是来找小楚的。”
“小楚？”大爷迟疑了几秒钟，看孟渔阳的眼神更加冰冷，“你是他爸还是她妈派过来的？那孩子都够可怜了，哪怕这样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孟渔阳有点紧张：“他、他怎怎样了？”
大爷眼神顿时锐利起来：“连他咋样了你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来找他的？有什么证明？”
“是、必须是，证明的话…”眼看门卫大爷有赶人趋势，孟渔阳装模作样翻起包。翻着翻着，他眼睛一亮，连忙从背包里拿出先前买的糕点：“我不是他爸妈派来的，我、我就是个送外卖的。”
“外、外啥？”门卫大爷明显愣了。
该不会这个年代里，还没有送外卖的职业吧？孟渔阳越看周围环境，越觉得颇具九十年代风情。这个年代，怕是真没有送外卖的。
孟渔阳连忙打开糕点包装，露出里面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就是送吃的、送吃的，小楚说想吃点心，我们店就让我送上来了。”
门卫大爷没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点心。
孟渔阳打量几眼大爷的军大衣，试着按照这个年代的标准编瞎话：“我们店里，这不是才装上电话嘛，就接到你们院的电话，就是小楚打的，说自己都这么惨了就想吃点心。”
门卫大爷还是没说话，眯着眼睛一直在盯糕点。
“大爷，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您看我这爬了这么久山路，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孟渔阳小心翼翼捧着点心。
“那我替你拿进去？”大爷有点动摇，盯着点心的目光越发深邃。
孟渔阳连忙把点心抱回怀里：“那可不行，老板娘说了，这是店里第一单电话点餐，必须亲手送到客人手里。”
大爷没说话。
孟渔阳：“大爷，您就行行好吧？我就送上去，拿了钱我就走。”
“这个点心…”大爷盯着点心又看了好一会儿，叹口气，“她还好吧？”
“她？”孟渔阳眨巴眨巴眼睛。
“你们老板娘。”大爷说，“这个点心，当年她常常做给我吃。”
孟渔阳回忆着推车大妈的样子，心说没看出来啊，原来这两位npc还有旧情？
没等到孟渔阳的回应，大爷直直盯了会儿点心，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进去吧。”
孟渔阳道谢，小跑着冲进大门。走到转弯处，他听见大门处传来脚步声。
有个温柔的女声响起：“高大爷，你又乱放人进来。”
“怎么可能？”门卫大爷的声音依旧洪亮，“就是个送外卖的，我家那口子店里的小工，送完就走。”
“外卖？”那个温柔的女声有些迟疑。
“外卖，打电话送餐。”门卫大爷尽心尽力解释，“原来我家那口子都开了电，店里还安电话了。”
沉默片刻，门卫大爷问：“小赵今天不忙？怎么来楼下转悠？”
女人轻轻叹气：“还不是203那两位？里里外外都找过，也不知道他们俩跑哪去了。”
“小孙和小梁？我刚帮你抓回去了。”大爷边说边走回门卫室。鞋底擦过地面踢踏声响里，他叹口气：“我家那口子啊，到底多久没见过我家那口子来着？人老了，记不清了。”
从那两位npc的对话里可知，203病房住着孙毅杰和梁铭两位。通常来说，住院部应该在同一区域，如果他们住在2楼的话，楚云西很大可能也在二楼，孟渔阳看眼楼梯，迈腿朝上走。
二楼走廊挂着橙黄色灯泡，墙皮灰一块白一块过于斑驳，甚至有的地方墙皮掉的太厉害，以至于露出焦黑痕迹。
盯着墙角的蜘蛛网，孟渔阳无奈地想：这个地方，看起来可真不像是什么好疗养院啊。
“你是谁啊？”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这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几分钟之前刚听过，孟渔阳迅速回头。看着对方身上的护士服，孟渔阳摆出笑脸：“赵护士？您好，我是给小楚送东西的。”
“小楚？”赵护士脸色沉下去，打量孟渔阳的目光里带着探究，“你跟小楚什么关系？他都这样了，他家里还不肯放过他？”
第一次从门卫嘴里听见，孟渔阳就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本着对楚云西身手的信任，他心暂时还是放在肚子里。可再次从护士口里听说，饶是再信任楚云西身手，孟渔阳心里也渐渐打起鼓——这是副本，规则掌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