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布条，猎猎作响，两条横幅便不时地互相推攘、挤挨、重叠在一起、你压我我压你。
好可笑，已经分手了的两人，现在却以另一种方式并排在一起，挨得那么近，如斯亲密。
转头，秦颂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去了御景江山。
遗憾的是，402已经好像不是原来的402了。
房门大开，里面正在搞装修，屋内狼藉一片，他看不到客厅里当初他和凌霄坐过的那张长沙发，扔满了零食的茶几，以及一起吃过无数顿饭的餐桌……可能都被人扔掉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有人看见他在门口踯躅，出来问：“你找谁？”
“……请问崔凌霄在吗？”
“那是谁？”
“大约一两个月前还住在这里的人。”
“哦，估计是上届的租户。但是这房子已经被我们公司买下了，正在装修用做办公室，我们预备在C市设立办事处。你找的那人我们不知道，你或者打电话问问当时的房东。”
“……谢谢。”
于此时，秦颂才发现，他除了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微信号码以及这处御景江山的临时寓所外，他对她竟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她是哪座城市里的人，他不知道她的家具体在哪里，除了有个神出鬼没让人嫌恶的哥哥崔长生外，他对她的家庭情况也是一无所知。
那个人，来似一团云，走似一缕烟。
过往，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大学报到前一周，秦颂收到了一条短信---他的邮政储蓄银行账户里被人存入了一笔堪称巨款的现金，金额为61000元。短信里没有对方的名字，只有款项备注写明的是：违约赔偿金。
对此，秦颂丈二金刚。
天上掉馅饼儿了？不可能。
他疑心是银行的工作人员搞错了，为了避免自己日后吃牢饭，他欲要去邮政银行问个清楚明白。
这时候，舅舅家大女儿给他带来一封信：“经过邮政局的时候，看见黑板上写了你的名字，就帮你取了回来。”
乡镇地方，信件和快递都是集中统一在邮政所收取，不会有邮差专门给你送到家的。
邮政所的墙上有一块黑板，写明谁谁谁，来了信件或来了快递，类似这样的大致信息。
老百姓们就像古代人看告示那样挤在墙下看。
有那么一段过去，黑板上的内容稀疏，因为自从手机普及了之后，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但是自从网购火起来后，黑板上的内容又开始密密麻麻了。
所以，这世上之事说不清楚，这世上之事也并非一成不变的。
未来，皆有可能。
秦颂疑惑地接过信封。
怀揣着很稀奇的心情。
这年头还通过写信交流沟通的人简直可尊称为“学究”了，十分难能可贵。
待到他一眼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后，骤然就变作了木头。
信，是凌霄写给他的。
她写的那手漂亮的字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见之难忘。
打破脑袋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用这样的方式联系他。
不，他压根儿就觉得他和她不会再有联系。
颤抖着手撕开信封，抽出信纸，抖散开。
只有一页，但字字诛心。
秦颂，你好。
我也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送到你手上，但愿能。
其实我也可以不用写这封信，因为或许你已经不在意，一切已是尘埃落定，只是我始终还欠着你一个解释。
既然你不在意，那我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将此信寄了出来。能否送达，我也无所谓了，只要心愿了却。
写这封信不是为我开脱，我只是想向你陈述当天的情况。
那天你离开后，你妈妈就问我，是不是你要考去首都？我说是。我还很高兴地给她说，我也要去那里，同你一块儿上大学。
我以为她会很开心，谁知道她的神情黯下来，我想多半是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地方让她不高兴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害怕。
因为阿姨突然就跪在了我的面前，她情绪激动，极力请求我以后照顾你，说你的以后就交给我了。
我心中恐惧，隐隐有个想法。
因为你曾告诉我---你妈妈自杀过很多回，她对生早已不再眷念。
她的表现让我越发肯定了那个可怕的猜测。
我觉得我若是继续待在你们家，会让你妈妈误认为我答应了，她就可以解脱了，可以离开了，可以不用挂念你了。所以我立刻坚决拒绝了她，我还想走。
我想用实际行动让她明白，她的儿子不能没有她，她必须还要照顾他，她不可以假手他人。
之后我俩就僵持着再也没有说过话，你回家看到的情形就是我们干坐在沙发上。
情况就是这样。
只是，我没想到，她仍然……算了，不说了。
啊，对了，我给你打了一笔钱。
别误会，这不是我良心受到谴责的补偿款。
我为我那天不恰当的处理方式感到自责不已。当时，我若是将心头想法告诉了你，也许你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是我没有。我选择了自认为好的方式，结果大错特错。
所以，我愿意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但愿噩梦夜夜来造访我，我不需要用金钱买一个心安。唯有精神上的惩罚，才能让我好受些。
我也不是可怜你家贫。你这么能干，不需要谁的资助，照样上大学。
这仅仅是一笔违约赔偿金。
我们签的家政服务合同，服务日期截止到今年的六月三十日。我违约了，所以该补偿你两个月的五倍薪资。
“最后，秦颂，我祝你一切安好，前程似锦。”
落款，崔凌霄。
对，合约！
在一起的日子连张合照都没有，没留下任何做纪念的东西。
收到这封信，秦颂立刻想起了终于还是有一样东西见证了他与她曾经在一起过。
从文件袋里翻出去年的合同，秦颂呆呆地看着其中一条违约赔偿责任：甲乙双方其中任何一方若是单方面提前解约，均需要按照合同约定的服务费200元/天的标准以及违约天数，给付对方五倍的违约赔偿金。
五倍，十分狠。
这个数量是他定的，但是并非是针对提前解约的这一条。
订立合同之初的初衷乃是为了防备她对他另有企图，针对的是他提出的那十二条不准这，不准那。
他竟没注意到，赔偿条款也相应适用于提前解约。
五月份31天，六月份30天，加起来就是61天，按照200元/天以及五倍赔偿标准，算下来，恰恰就是61000元。
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个不平等的合约，因为处处，他都占尽了她的便宜。
捏着那页薄薄的信纸，秦颂死死捂住脸孔，嚎啕出声，哭成了一条狗。
崔凌霄，我并不安好。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