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他的朋友画出了优雅华丽的城堡。
为他的朋友画出了善良温柔的父母。
他的朋友是小王子,于是陈封便画出了王子的臣民与王国。
并将小王子所在的世界称之为湖溟界。
他是整个湖溟界唯一的人类,而整个湖溟界都是他为小王子特地创造的世界。
陈封并不是一整晚都能梦见小王子,也不是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小王子。
但每次他在睡梦中与小王子通宵玩耍,第二天起床总是困得像是一整晚都没有睡觉一样。
而当他为小王子创造了整个完整的世界之后,小王子除了他这个朋友也有了其他的重要的东西。
于是陈封并不会每天晚上都去见他,可每次见他时,都一定是最开心的。
他平日里,带着父母给他的枷锁,完美地扮演着孤岛上如机器般完美无瑕的艺术品,可一到梦中的湖溟界,他便是小王子最忠实的玩伴。
和小王子相处时,仿佛一切都能被丢在脑后。
他是一个被扔进海里的人,只有奋力划动双臂才不会被吞噬淹没。
可他划得太久,感觉双臂几乎要变成船桨,整个身体都要变换成木板。
他开始感觉不到自己是一个人。
可只要和小王子在一起,他就能飞起来。
他能停下他滑动的双臂,他能离开冰冷的海水,他能离开无边的海面。
他躺在岸边,躺在云层,躺在世界上最温暖舒适的角落,和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王子一同玩耍。
小王子是他的翅膀,是他浮木,是他的船,是他的岸。
.
随着年龄的增长,家里人给陈封雇佣的教师类别也越来越多。
他跟着心理学的教师学习了威廉·冯特,学习了弗洛伊德,他读了《心理学简史》,也看了《梦的解析》。
他开始发现,小王子可能是存在他幻想中的人。
他试图纠正这一错误,他试图克制着自己不再去见他,不再继续画关于小王子的漫画。
可是长久的克制能带来愈加浓郁的思念,他生了病,高烧不退,意识模糊,躺在床上,一声接着一声喊着小王子的名字。
母亲躺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问他说,他嘴里喊的是谁?
他避而不答,最后在母亲愈发尖利的询问中,他沉默了好半响,才沉声道:“……只是个不存在的人。”
病好之后的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思念与渴望。
他拿起画笔继续作画,并用整个夜晚整个梦境与小王子玩耍。
他告诉小王子说他会去参加小王子的13岁生日,却在心里默默地规划着,该给他一个怎样盛大的惊喜。
但他还没来得及给小王子画漫天的烟火,母亲就带着人进来了。
她手里拿着陈封没藏好的画稿,上面有小王子的名字。
他慌慌张张地把手下的画藏好,却被母亲派人一把拿走。
“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母亲问。
画纸在母亲手里,陈封无法隐瞒,只好说了实话:“在给小王子画生日宴会。”
母亲:“你在给一个你幻想出来的虚拟人物过生日?”
有那么一瞬间,梦里的小王子,弗洛伊德的理论,《梦的解析》里的语句和心理教师的脸庞一同涌入脑海。
陈封感觉脑子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几乎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地说服母亲:“阿夜不是幻想中的人,我经常在晚上和他见面,我可以触碰他,也可以与他对话,他是真实存在着的。”
陈封那是第一次见母亲哭泣。
——母亲以为他疯了。
她的艺术品磕出了裂痕。
她的作品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然后,陈封就被人带到了一个白色的房子里。
他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药,有时会被打针,有时会被输液。
每天都会有人过来问他。
“你的小王子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你的幻想?”
陈封看着他们的眼睛,说:“是真实存在的。”
然后他就遭遇了电击。
“他不是幻想。”陈封躺在床上,无力地笑着,“他的翅膀能带着我飞到好远的地方,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红色,他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最无忧无虑的小王子。”
没有人听他描述他的小王子,只有电击的力度被不断加大。
过于频繁的疼痛反而会使人麻木。
陈封在麻木的痛苦中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他在想,小王子还得等他回去过生日。
他在想,小王子不是幻想出来的,他当然不能说小王子是幻想出来的。
小王子那么鲜活,他会笑,会跳,会跑。
也会生气,却也会飞过来找他和好。
这样的小王子,怎么可能是他幻想出来的呢?
一周之后,电击的器具被撤去。
屋里来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穿着中山长袍的中年男人。
“小王子是真实存在着的。”
十三岁的陈封看着男人的眼睛,他瞳孔变得暗淡,嘴唇苍白干裂,脸上却挂着挑衅一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