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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从喻子期住处出来,三人辗转去了望江楼。
秦淮玉来时并未开车,颜予也就没坐在副驾驶,陪她在后座聊些什么。
实际上,她们对彼此的印象已然趋近于模糊。
秦淮玉早些年当过颇长一段时日的语文老师,就在喻子期和颜予初中时的学校,也许是避嫌,她从未成为他们的任课老师。
待到他们毕业,秦淮玉转职入了教育系统,颜予恰巧能碰见她的次数就愈发少了,更多时候,秦淮玉是以“小喻妈妈”的身份出现在外婆话语里。
倘若说颜予处在眼前的境况下是自如的,那必定是假话,紧张端正才是见家长的常态。
秦淮玉知悉颜予目前的职业,于是和她聊文学。
她们谈及安妮塔·布鲁克纳这样的作家。
“她自我风格好强烈,”颜予喟然感叹,“几乎所有作品里都会出现\'单身知识女性\'这样的映射自我的形象,物质富足、充满魅力又选择独身,这些角色承受着跨文化的焦虑和孤独感。”
秦淮玉挪眼看她,眼神里充满许多意味,像是洞悉,也可说是抚慰,她把手覆在颜予手背上。
“角色的经历和痛苦其实是创作者自身的文学再现,对不对?最终目的大概是希望有人能看见作者自己的实际生存状态,烦恼和忧虑。”
秦淮玉说这话时,颜予把视线落过去,不突兀地观察她。
她眉峰是婉转不锋利的,眼窝由于年岁而有所下陷,保养与时间抗衡之下并没有在肌肤上留下过多纹理,但这些都只是皮囊上无关痛痒的东西。
令她称奇的是秦淮玉的眼神,是岁月浸润过的莹润,还透有光亮,让她想用民国时候身着旗袍却翻看西方文学的女性来作比拟。
喻子期拥有的诸多特质——现实包裹下的浪漫主义、富有包容心的温柔、对他人表达但不干预的尊重,似乎都有迹可循了。
“我对小予你的印象很深。”秦淮玉在话题暂歇的时刻这么说。
颜予诧异,下意识看向前座的人,两道不明所以的视线在后视镜中碰撞。
她问道:“是读书时候的事情?”
秦淮玉点头,微眯着眼眸遥想,给出了个大致时间:“初二?总之是他期中考得年级第一那回。”
那的确是初二没错。
颜予记得那件事的始末,但秦淮玉怎么会知道内里缘由的?
秦淮玉探身点了下喻子期的肩膀,转头慢条斯理的解释给颜予听。
“我和子期他爸对他向来没什么要求,成绩也好工作也罢,说到底都是他自己的人生,我们还是觉得,父母不过是孩子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结的纽带,而每个人都应该拥有dú • lì个体的自由以及权利,父母尽力给予培育环境,却不应该过分左右下一代的人生。”
“所以这家伙从来就没有活在希冀和压力之下,他相对于绝大多数人是优秀的,但不会是最拔尖的那个。”
她调侃道,“结果有一天转性了,考前正儿八经得学到半夜,我问他为什么,他回答我说有人答应他,要是拿了第一就满足他一个要求。”
秦淮玉目露笑意,至于“有人”究竟是谁,车厢里的三人心照不宣。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您还拿来说。”喻子期清嗓,随即转移话题:“我爸应该提前到了吧。”
“估计是。”
车途经隧道,颜予默不作声,歪头抵着玻璃车窗,往来车辆和柏油路摩擦的轰鸣在耳朵里震荡,应和着眼前一道道晃过的光,非要叫人心里起波澜。
后视镜巴掌宽只够映出他一部分模样,眉目舒展的,直挺覆下的睫毛似乎把情绪惯性地都收拢在里面。
乍一眼看是被吹皱的春水,却暗自融化过被冰覆盖了整个冬天的湖面。
她不知为何数起了过去的日子。
他们这十年有余,有四年近乎沉默的相对,和五年各处天边,余下一年多恰好是始末。
冬天冗长,幸好春天没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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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有时间吗?”
喻子期拦下颜予说这句话时,明显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对方扯了下肩膀上的书包带,警觉地回问他:“怎么了。”
也不能怪颜予冷漠,在她印象里,喻子期不过是新同桌的朋友,而她转班至今不过一个月,这种突如其来的邀约过于无厘头。
“有空的话可以出来玩。”他没有被这种冷漠吓退。
“玩什么?”
放学时分,走廊上有许多人嬉闹路过。
喻子期是女生夜谈时不可避免的话题,颜予的情况则要更复杂,异性欣赏她却不可否认她脾性难以捉摸,同性出于各种理由对她抱有成见,这样的两个人站在走廊上实在是吸睛。
所有人状若无事经过,并不停止和身边人的交谈,只是放慢脚步竖着耳朵,尝试着窥探消息。
喻子期踩上两个班级间分隔的小台阶,倚在墙上很坦然地注视她:“《生活在别处》,昨天你没把它收进课桌,所以我看见了。九市旁边有个私人电影院专门放怀旧片,上回过去看见点映单上有《布拉格之恋》,我猜你也许会喜欢。”
有理有据,他猜得不错。
《布拉格之恋》是《生活在别处》作者昆德拉另一部小说改编的电影,颜予书架上有原著,却不曾看过影片,这个邀请比以往那些吃甜品打桌球之类的,都有吸引力。
但她也没有接受的理由。
恰逢这个时刻,常年占据年级第一的女生从相对而立的两人间穿行而过,颜予于是漫不经心地开口:“期中考你要是赢过她,我周末也许会有空。”
“也许?”喻子期扬眉,对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提出异议。
“也许。”
风卷着不可预知的未来和黄昏晚霞作伴,也将颜予的刘海吹得有些扎眼睛。她揉眼,迷蒙之间见喻子期笑了,镀着霞光尤其有志在必得的少年气,他说:“行,那你等我,成绩单换你一个周末。”
此后一段时间他们不再有额外的交集。
颜予意外于这种冷淡,又觉得自己本就不必要有希冀,他的邀约逐渐被她从生活里淡去踪迹。
期中考出成绩那天,颜予没去公告栏前凑热闹,施放替她抄了张纸条回来,苦兮兮抱怨道:“都是上课开小差的人,为什么你27名,我就130!”
“我至少作业不抄别人的。”颜予取笑他。
施放哀嚎,转头扑向过道另一侧的喻子期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