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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家父母的住处在鹭岛旧城区,和颜予外婆家隔着一条人民路,马路贯穿商圈、剧院和广场,对这座城市的意义好比孕育出古巴比伦的两河流域。
也因此,建筑少有高楼层的。
喻子期在电梯前候了会,不知道是被哪户人家占用,楼层数久不跳动,他返身走向楼梯间,不过六楼而已,对他来说很轻巧。
一步一步,钥匙圈绕在食指尖哐当响。
秦淮玉想聊些什么,喻子期暂时没有头绪,直觉应该是和颜予相关的。
他拧开门锁进去,发现鞋柜上方的挂画又换了一副,原先是刘野的蒙德里安系列,喻池墨从拍卖展上高价得来的,如今换成了京派女画家夏俊娜的花间少女像。
价格的确是折了许多,但喻子期对刘野私人作风向来不太认可,连带着对他的作品也无甚感觉。
秦淮玉坐在吧台边上,鼓捣着新买的琉璃瓶,旁边散了一桌各色花枝。
喻子期脱了外套挂回房间里,又去饮水机边接了杯水,方才坐到她身边。
“用哪个颜色?”秦淮玉拣出两支新娘花,一白一粉。
喻子期猜她要配进门那幅画,扭头瞥了眼,回答:“白的。”
“跟我想的一样。”
秦淮玉又摆弄半晌,花枝逐渐有错落的雏形,喻子期给她递剪刀,问:“您还打算晾我到什么时候啊?”
“谁晾你了。知道我想跟你聊什么?”
喻子期敛着眼,揪了片叶子避重就轻:“好像知道,也好像不知道。”
秦淮玉于是问他:“小予家里的事情,你又了解多少?”
这一回,着实问倒了喻子期。
他快速地盘点自己已知的讯息。
她的父亲,颜世昭,初入官场时凭的是一杆子笔,作得一手好文章,年纪轻轻得了市长赏识,留他在身边写充门面的发言稿。过了些年,颜世昭下基层,援了藏,回来就交了地级市的二把手,后来运势也颇亨通,如今身在政法系统里,肩上带衔。
她的母亲,华歆,和秦淮玉同样做过教师,后来自己创了教育机构,是在事业上相当成功的女性。关于华歆,颜予平日提及得更多,口吻一如平时说起徐声又买了什么新玩意儿,路过化妆品柜台时,颜予会连带着华歆的份也捎上。
他曾在家长会时见过华歆,当时的华歆年近四十,周身明艳,在一汪充斥疲惫感的中年人之间很乍眼。
对颜予父母的印象,也就止于此了。喻子期吐了漫长的一口气。
这些为数不多的讯息,竟然还不全是从颜予那里得来的。比如,颜世昭一路走来的经历,他已经遗忘是从哪次聚会顺耳听来的消息。
他跟颜予相识得太早,早得不知世事,眼中只有彼此,谁又会去在意背后的家庭呢,以至于他们在这样谈婚论嫁的年纪走到一起,也不会和相亲似的,互报家门,条条罗列要承担什么风险,又能获取什么利益。
这场恋爱自始至终,全凭一颗赤子之心,仅此而已。
喻子期覆掌在脸上,使力揉了一把:“妈,您是要说些我不了解的来听听吗?”
“恋爱的人是你还是我?还指望我说给你听。”秦淮玉咔嚓一声剪断翠绿的茎干。
“既然不说,叫我回来做什么。”喻子期往椅背上一瘫,后脑仰着,视线里就只有白色天花板上层叠的石膏线。
“我不知道的事情,拿什么说给你听。”
秦淮玉撂下话,端着琉璃瓶摆到了鞋柜上,喻子期怔了几秒,朝她低喊:“到底什么意思啊。”
等了许久,秦淮玉施施然回来了。
她坐在他对面,和缓地开口:“中午这顿饭,我和你爸都没问过关于小予家庭的问题。其一,我们对你选择伴侣的门户没有什么硬性要求,你自己既然能看得上,我们都尊重你的决定。再者那些表皮上的东西,从她外婆口中,我该清楚的早也就清楚了,这是其二。”
喻子期点头:“我知道。”
“那我为什么要问你了解多少呢?”秦淮玉叹气。“我们在车上聊安妮塔,说角色是作者的映射,说故事传达作者的真实生活状态和忧虑,那小予她为什么喜欢安妮塔?她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成长,受过什么影响,都决定了她的阅读审美和写作习惯。”
“她聪慧,共情,同时敏感多思,你们的相处应该很简单,但彻底被她的世界接纳真的容易?”
喻子期没有说话。
他意识到自己在很长时间里忽略的东西,可又好像无从下手。
秦淮玉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急在一时,小予是好孩子,你给她的,她会愿意反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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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喻子期和颜予往后的日程该是往尘埃落地的方向走才对。
订婚,筹备婚礼,领证,再有新生命的出现。
徐声甚至掰着指头算,自己这个伴娘要提前多长时间健身,才能在婚礼上将礼服穿得美艳逼人。
但赵葭桔再次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生活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