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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予机票上的出发日期,距这一年彻底结束已经不足整月。
在此之前，交代自己将再次远行这件事，一如她所预料的,颜世昭仍然有脾气,晚饭只到一半就不再动筷了，华歆什么也没说，但能看出失落来。
大概是这罕见的半年多停留，给了他们一种,她又愿意长久留在这个家里的错觉。
颜予在那样的沉默中于心不忍，又不可避免的思索，一时亲近对明知无法长期保持的情感而言真的是好事吗？
她固有认知里，父母是至亲，却也生疏。
平心而论,她有自我意识后的这些年里与他们紧密生活的时间并不多。
临行前一夜,颜予收拾行李到很晚,既有目的地是西北荒野,不得不多备点东西的因素，也有她本身强迫症作祟，总要一遍又一遍地查缺补漏才行。
凌晨两点过,她走出房门,原只想倒杯水，意外撞见客厅里沉默的颜世昭。
他没有坐在沙发,整个人略微蜷缩的,蹲坐在桌边的红木小凳上，旁边的烟灰缸里烟头散了半缸，抬头看见她出来，嗓音干涸地问：“收完了？”
“收完了。”颜予走向净水机,按了下，等水接满。
颜世昭还在抽烟，入冬以后窗扇开得少，厅里弥漫的都是不太好闻的烟草焦油残余，颜予端好水杯，顺手去把窗给开了。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她顿了下脚步：“爸，早点休息，烟少抽点吧。”
颜予没听到回应，人快到房门口，又折返回去，拖了椅子过来，在茶几的另一边坐下了。
颜世昭用诧异的眼神看她，颜予语气很淡：“陪你抽完。”
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细数起来他们有许多年无法好好对话，起初是颜予对颜世昭失望透顶，不再愿意与他多说一字，紧接颜予的人生日渐离经叛道，颜世昭总觉得她这是在用尽手段与他作对，两人间除了争吵再无别的。
直到近几年，她不再是稚鸟，羽翼充盈飞往更辽阔的远方，颜世昭恍然觉察，他似乎只有把握她每次短暂归巢的时候，放弃干涉，放弃无法一致的想法，才能换取久违的和睦氛围。
颜予以为他们要相对无言到烟燃尽。
但颜世昭咳着清嗓，打破一室沉默：“那边冷，出门照顾好自己，知道你工作和别人不一样，但是作息不能太乱。”他顿了顿，又问她：“钱够用吗？”
“够，我不缺钱花。”颜予答，然后低下头喝水。
眼眶里倏地烫了起来，是热水烘的，不然解释不了这样骤然上涌的情绪，没有丁点特别的对话，她咽下水，回道：“少抽烟，少喝酒，都这把年纪了该多运动点，别的就没什么了。”
“知道了，别唠叨。”
她听见男人声音里也不太平稳的情绪，有点像哽咽。
颜予受不住，假意风大走到了窗边拉上窗页。
鹭城市政向来舍得钱，灯带描摹着每一幢大楼的轮廓，远近参差的，落笔就是美妙的人间烟火卷。
颜予就着充沛的光望进厅里，夜灯微弱，映着那个她喊作父亲的男人，曾经在她记忆里高大魁梧，具有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如今蜷坐在桌边，背影也佝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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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出发，颜予执意不要喻子期送，说是自己打车去机场。
喻子期猜她是害怕分别的氛围，不想勉强，却在七点半的时候被人按响了门铃。
他拉开门，她拖着拉杆箱站在门外，穿着明显不合时宜的厚毛衣呢子外套和围巾，鹭城的气温向来是用不着这些。
“怎么还跑过来我这里了？”声音暗哑，有疑惑，又雀跃。
颜予只是摇头没回答，跨进门把行李往玄关一摆，扣住他的手往二楼卧室走。
喻子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他不时有领会不到她动机的时刻，但无关紧要，她每次总能搬出一套自洽的逻辑，叫他觉得有道理。
因而颜予要他躺回床上时，他听话照做了，甚至主动闭眼假寐。
他听见她在周围走动的声响，从床头，到浴室，出房间去往不知哪个地方，兜转了又回来，才“推醒”他。
喻子期睁眼，见她趴在床边，脸颊贴着自己的小臂，轻声细语好似真担忧搅扰了他：“我要去工作了，你起来送送我吗？”
他这时开始领会了，坐起身，说：“当然。”
他们并肩走下楼，下楼梯时颜予点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他探头过去，记下车型和牌照。
喻子期替她拎行李，止步在电梯口，进电梯前他们接了一个含蓄寻常的吻。
没有难舍难分，没有用尽全力。
“别睡过头，你要上班的，早饭也得吃。”颜予拉着行李踏进电梯，用手指抹掉晕出唇线的口红。
一身睡衣的喻子期看着散漫，笑着摆手：“好，等你工作完回来。”
电梯门缓慢阖上，银色门面映照出不动的人影。
喻子期站了半晌，返身回去。
他想，她昨晚也是不好眠的，眼睛里有分明的血丝，可一大早还是跑来扮这场成人版过家家。
颜予在表达什么呢。
无非是想要他明白，她把他视作要驻足的地方，所谓远行不是一去不返，不是舍他而去，是注定有归期，是寻常爱侣在门口送别不必什么提心吊胆。
这种行径，只有颜予会做，也只有喻子期能，或是说愿意去揣摩。
他关上门，半是无奈的笑了。
颜予在机场独行的次数过多，从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这次却隐约有什么在悄然变化，一时难以说清。
起飞关机前，她给华歆和喻子期发消息。
华歆恰好不在忙，很快回复便传了过来，可字数之多，让颜予觉得这是华歆昨晚欲言又止后的底稿，她这么写道——
小予，我的女儿，每次你说要走的时候我总会想，是不是我和你父亲做得太差劲，才让你不情愿在家里多待点时间。前些年，想要把你留下生活这件事，我们也吵过架，我原本是认为你只有留下来，生活了，相处了，才有弥补以往的机会，弥补我以前对你疏于照顾，弥补你父亲的错误。但我现在换个角度想，这也许是我作为母亲的自私，单纯想留你在身边罢了，有些事发生了，成为无法修正的既定事实，我们如何都还不了你一个好的成长。在想明白这点以后，妈妈希望你开心就好，尽管舍不得，但现在你去哪里都好，开心，健康，这样就好。
颜予反复点动对话框，然后切换输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