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王老太家,林彤便如自己说的那样，前往了住在不远处的林太姥姥那里。
真说起来，原身记忆里对林太姥姥也没什么太多的印象。
之前老林家没分家的时候,她一直是和林妈住在一起，林太姥姥虽然是家里辈分最高的，却因为只有林老头一个儿子,早早地便把当家权交给了林奶奶。
后来因为林姑奶奶的事情,林太姥姥搬出来了，原身和她们的交集也就越发得少。
上次还是卫生所时，林彤凑巧见了林姑奶奶和林愿一面，再上一次更是好几个月之前,擦身而过只点头招呼了一声。
不过，林姑奶奶家人员构成简单,看她们行事也都是好相处性子不错的人,加上之前能拿出稀罕的鸡蛋送给她们,至少说明心里至少还是存着点惦记的。
但无论怎么说,突然天擦黑登门有事相求,还是十分奇怪的事情。
林彤深吸了一口气，心下又将一切都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大问题了，才揉红了眼睛，厚着脸皮走上前敲了敲门。
“谁啊？”草房子里传来林姑奶奶询问的声音,带着些警惕，紧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两声不舒服的咳嗽。
林彤站在门口，抿了抿唇答：“姑奶奶，是我,林彤。”
“彤彤，三妮？”林梅皱了皱眉，打开了房门，连忙将林彤拉了进去，坐到堂桌的椅子上才关心地开口，“怎么回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奶奶她……”
又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林彤本就是奔波劳累了一天，又一直紧绷着精神，面上的疲惫之色完全不需要伪装。
加上她红了一圈的眼睛，略微沙哑带着哭腔的声音，大晚上突然跑出来的行为，即使是用脚指头也能猜出来，老林家肯定是又发生了什么。
林彤还没来得及回答，里屋的林太姥姥便披着件外套走了出来，手上牵着睡眼朦胧的林愿，小姑娘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挂上了一点儿晶莹的泪珠。
看到林彤，小愿愿倒是有几分开心，毕竟这个姐姐和哥哥她是记得的，算得上是大队里她少有的小伙伴之一呢。
“姐姐！”她开心地叫了一声，叫完又想到之前妈妈告诉自己的话，自己是姐姐的长辈？
她迷惑地揉了揉眼，看了眼姥姥，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妈妈，最终选择扑进了妈妈怀里，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瞧着林彤的方向。
林梅一直提起的心脏都不由放松了几许，她摸摸女儿的脑袋，看着她眼底纯粹的疑惑，轻笑了声，“没事，就叫姐姐吧。”
说完，她又重新将关怀的视线投向了林彤的方向。
没想林太姥姥家晚上休息得这么早，这是本来已经上了床，又被自己打扰醒了。
林彤心中有些愧疚，面上也就带了点出来，她难过地摇摇头，这才哑着声音道歉解释，“姑奶奶，太姥姥，真的对不起，但我是真没办法才来找你们，求求你们帮帮我吧……”
她忍不住捂脸哭起来，心中却再次对她们说了声抱歉。
之前来的路上，她一直考虑要以怎样的方式开口，以怎样的借口请她们帮忙。但一进屋，她便立马意识到最能利用的点是什么。
面对不同的人，对待的方法自然不同。林太姥姥她们对她是有着不轻的亲情在的，本身又都是极重感情的人，自然以情动人最能打动人心。
她真是个自私不择手段，而且万分卑劣的人。
想到这里，林彤先是小声地哭，而后哭着哭着鼻子便开始真真切切地发酸，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顺着面颊往下掉，可怜巴巴的。
她自个儿可能都没发现，其实她是委屈的，是害怕的，是难过的，是不安的，只是强迫自己要坚强，所以把一切情绪都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毕竟，真真算起来，加上上一辈子她也才十来岁，十九岁呢，本应还是个天真无所虑的孩子。
“到底怎么回事？别哭，三妮你慢慢说。”
林梅正准备站起来安抚，却见林太姥姥顿了顿，上前几步轻拍了拍林彤的背，声音有些苍老，却说不出的温柔。
她看向林彤的视线也是万分的复杂，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妥协。
林梅一愣。
得了安慰的林彤却是哭得更凶了，像是要把心中积蓄的情感一股脑全哭出来似的，字不成句，边哭边打嗝，下意识一把揪住了林太姥姥的衣角。
“呜呜呜……林奶要把我卖掉！她居然要把我卖掉！呜呜……嗝……卖到大山里，一辈子不……不能出来……”
还只卖了二十块钱加一百斤粮食！
就二十块钱，一百斤粮食！就把她给卖了！那粮食还只是粗粮，她也太不值钱了吧！
林彤心中委屈，哭得声音更大更惨了，鼻涕眼泪一大把，真是一点姿态都没了。
林梅：“……”
林梅的面色黑了，她愤怒地站起来，一脸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现在可是新社会，不兴卖孩子这回事了，林奶再怎么说也是三妮的奶奶，这怎么可能呢！
林太姥姥却是垂着头，又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林彤吸了吸鼻子，继续抽抽搭搭开口：“我都看见了，我都听见了，马婆子都上门了，价格都谈好了，马上就把我拖到山里头卖掉，呜呜呜……”
“马婆子！”林梅身体摇晃了一下，扶了一下桌子才站稳，突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马婆子，十里八乡的哪个生产队不知道，那是名副其实的臭名远扬！
嘴巴甜得像蜜，一副心肝却都是乌漆嘛黑的，专门糟蹋人家的小孩，落到她手里的姑娘，那是没有一个好下场！
林奶，居然找了她？！
“你奶那性子一向这样，鸡毛蒜皮点大的小事都足以让她恨得牙痒痒，肯定得报复回去，更何况，你上次还闹得那么大。”
林太姥姥却不意外，一是年代不同，所以思想完全不同；二是，和林奶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她为人如何，她心里头敞亮着呢。
她也活了这么多年了，熬过了战乱与炮火，又挨过了饥荒，吃过的盐比年轻人吃的米还要多，见过的残忍事儿也多了去了。
“所以，三妮，你希望我们怎么帮你。”林太姥姥垂眼看她，面上带了几分了然之色。
“太姥姥，姑奶奶……”林彤抬起头，嘴唇几乎被咬出了血丝，她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眼神中充满了祈求。
十二岁的她，想要在大队里dú • lì门户是很难的，看在林爸寄回来的那些钱和东西的份上，愿意收养她们的人不少，可真正能信任的，又有几个？
而林太姥姥和林姑奶奶，是她和曦曦暄暄名正言顺的长辈，又没那么多麻烦事，是最好的选择。
“别哭了，”林太姥姥轻轻擦去了林彤脸上挂着的泪珠，定定地看她好一会，才轻声道，“我应了。”
“这小草屋虽然破了点，但人少，住起来也舒坦。四间房，分一半给你们，户口可以挂过来，你可以像你想的那样，还是自个儿过自个儿的日子，当个亲戚处着。”
“你要是愿意，就偶尔送点吃的过来，怕麻烦时不时一起搭个伙吃饭也成。我这个老的，虽然年纪大了，做不了什么，但护着几个小娃娃不让其他人找麻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林太姥姥声音平静。
林梅却是着急地想要说什么。这哪儿行呢？三妮、五妮和小宝她们才多大，林奶她们不管，作为长辈的她们总要照应着些不是？
毕竟之前小三子可是帮了她不少忙，承了他许多情！
不过她也知道，妈向来是有自个儿打算的，做出的决定也一定有她的道理。
因此，她只是面上焦急，一肚子问号，却没直接开口反驳，反而担心地看向了林彤，生怕她难过。
却不想，林彤的脸上有一刹那失神，泪水朦胧的眼睛中，出现了许多不知所措。
难过？怎么会难过呢！
林太姥姥说的那种情况，正是她最想要达到的那种情况，本来还想着许多后招推动算计，没想……
直到又呆了会，林彤离开了，自个儿心中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身后的屋子里，林梅也忍不住问：“妈，你刚刚怎么那么说？”按理说，妈不该是那样怕麻烦的人啊，多伤人家三妮的心啊！
“我不那么说，要怎么说？你真以为三妮还需要人照顾？人家巴不得没人烦，过得舒坦着呢！”
林太姥姥瞧她一眼，接过林梅怀里的小愿愿便直接进里屋睡觉去了。
人家林彤有自己爸寄东西养着，本身又是个聪明会打算的，哪里需要别人扯后腿呢？
不过是少了一张大旗，敷衍那些大队里的傻子罢了，像是她女儿这样的大傻子！
大傻子·林梅：“……”
……
静悄悄地出去，又静悄悄地回来，等林彤重新到达稻草屋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下来，像是拉下了一张巨大的黑布。
她一进屋，暄暄和曦曦便关心地扑进她怀里，声音里满是担心。林彤一个个安慰了过去，这才让她们破涕为笑。
本就是月底，几天时间转瞬即逝，似乎是眨眼之间，便到了下月月初二号，马婆子，终于带着东西，重新登了林家的门。
今儿个还是要上工的，早上林彤把暄暄和曦曦送到学校去，还不忘耐心地叮嘱她们，千万不要单独靠近老林家。
“乖，晚上姐可能没法过来接你，你们注意着时间，等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了，就直接往大队部那边去。”
“叫的声音越大越好，什么都别说，就光哭，使劲地哭，哭得越惨越好，哭着喊人，把大家伙往老林家那边拽，知道不？”
林彤一边整理着弟妹的衣裳，一边仔细地吩咐着。
知道今天要出事情，林曦还一脸迷茫似懂非懂，林暄已经忍不住担心地抓住了姐姐的衣服：“姐，那你呢？”
这次，姐是要一个人面对奶她们吗？
他虽然年纪小，却也不是傻子，林家越来越沉寂越来越诡异的气氛，林暄也能感受到一二，甚至经常能注意到，大伯娘和二伯娘复杂的眼神。
同情、贪婪、残忍……像是红着眼的饿狼，只等着最后的血肉瓜分。
林彤一愣，转而才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捏了捏弟弟的面颊，面上染上了几分自信：“暄暄，相信姐姐，姐没事。而且这次，姐姐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老林家的一切，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林暄紧紧地抿着唇，心下忐忑不安。但他知道，姐姐没瞒着他是为他好，但以他现在的能力，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只会是姐姐的拖累，耽搁姐姐的事。
听姐姐的话，才是最好的抉择。
可他真的不放心，真的好担心姐姐，为什么他这么没用，要是能再快点长大，再快点就好了！
林暄认真地抬眼看着姐姐，又看了旁边的小妹妹一眼，紧紧地握着拳头，声音满是认真：“姐，我会努力长大，等我长大了，就由我来保护姐姐，保护妹妹。”
他的声音中忍不住染上了一丝哭腔，眼睛红了一圈，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所以，你要小心，还要等暄暄孝顺你，保护你！”
“好！”林彤也眨眼，压下了鼻尖酸涩的感觉，点头应答：“嗯，我就等着我家暄暄的保护了！”
林曦虽然没明白姐姐和哥哥在打什么哑谜，但还是张大怀抱让三个人都抱在了一起，大声宣布：“曦曦也会长大，要对姐姐好，对哥哥好，我们永远永远好！”
小孩子总可以肆无忌惮地说着永远，她们有任性的能力和权利。
林彤扑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拍了拍小曦曦的背，轻声承诺：“好。”
林暄也忍不住放松了许多，悲喜交加之下，鼻尖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个小小的鼻涕泡泡，他立马果断地捂住，面色涨得通红。
他可是要长大的小哥哥，怎么能这么丢脸呢！
和暄暄曦曦两人又腻歪了一会，林彤才离开学校往田地那边赶，她心中也在不断模拟之后可能发生的情况，务必使得发展不出一丝的错乱。
要知道，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也是最难得的机会，若是这次再失败，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几天开出来的大多是些普通的零食，都堆积在三人共享的空间器里，看起来丰富极了。
除此以外，空间器中还有上次抽到的未使用神奇宝贝两个——【体力值+100（30分钟）】，【血流不止光环（10分钟）】。
还有之后要使用的那枚徽章，已经提前从暄暄那里拿过来揣在了兜里，绝对能够在最恰当的时候完美地无意间掉落。
万事俱备，东风欲来。
林彤平静地割着地里的野草，抬眼看着天空中悬挂的火辣辣的太阳，眼神微微眯起。
嗯，今天的阳光真好。
……
往日里，这时候林家众人早已经下地，今天马婆子上门，又有事情要商量，林奶并大伯娘、二伯娘三人便在记分员那里请了假，留了下来。
林家的堂屋里搁着满满两大袋粮食，都是能顶饱的粗粮，在这缺少粮食的岁月，是真真稀罕的好东西。
林二伯娘的眼睛几乎在发光，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抓了一把袋子里面磨碎的玉米粒，激动道：“粮食！”
可不是粮食吗！
马婆子的脸上也笑成了一朵花：“可不是，这可是细细的玉米粒磨成的粉，顶饱而且细腻着呢，绝对是上等的粗粮，普通买不到的那种。”
马婆子今儿个心情也不错，实在是林家三妮这丫头条件太好，人家愿意出钱，即使是给了老林家的那份，她这次能赚的也多着呢！
“还有二十块钱呢？”林奶奶平静地睨她一眼。
之前说好的价儿，粮食到了，但她可是还一分钱没看见。
马婆子仍是笑，能给她赚钱的那都是大大的好人，态度亲切些是自然：“你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我马婆子，向来是说话算话的，说好的二十，一分不少反而还会添点。”
“我找的那户人家，离这儿远，出大山要走一天一夜呢，听说山里尽是猛虎豹子这类，就在大队北山深处。那边听了三妮的条件也欢喜，出的价高，我也不能让你们吃亏不是？二十少了，添了五块，一共二十五！”
当然，她赚的只会更多。
马婆子笑得灿烂，面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形成深深的沟壑，看起来倒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
但林二伯娘看着开心着呢！
五块钱，相对于林三每月寄回来的那些自然不算多，但对于从来手里就没超过一块钱的她，可是一笔天大的数目了。
这是白赚的！
林二伯娘立马放了手里的粮食，亲亲热热地凑近了马婆子身边，似乎是想要瞅一瞅钱的模样。
她心情激动，也就没发现，大嫂正在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看她。
五块钱罢了，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过咱们这一行也有这一行的规矩，一共二十五，先给十块，剩下的十五块钱，得等这事成了才能拿出来。”
马婆子笑嘻嘻地看了林二伯娘一眼，仍是将目光聚集在上座的林奶身上，她可是知道，林家当家做主的人到底是谁。
掏了掏兜，将一张半新不旧的大团结搁在桌上，马婆子笑道：“我也找王大仙算过了，今儿个二号，农历二十八，正是个好日子，您看成吗？”
林二伯娘一脸期待地紧紧盯着桌上的大团结，看着林奶随意地拿在手上瞟一眼后塞进了兜里，心中涨涨的。
至于林奶，则是冷漠地应了一声，斜眼吩咐一句：“成，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一起，去地里喊一声，让那贱骨头马上回来。”
回来便直接拿了绳子绑着送走，正好这时候都在上工，大队周围没啥人。
林二伯娘赶快应了，林大伯娘却是摇头，做出一脸为难的模样：“妈，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她欲言又止，林奶却是门儿清，这是不愿意去做那个恶人，只想得了最后的好处呢。
她也懒得现在管她，敢和她玩心眼儿，等三妮这事儿了解了，再来一个个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