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转到隔年正月,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春红嫁给了船坞的二当家,婚事办的热闹。毕竟是多年的家生子,廖海平出手大方,散财童子似的给她添置了八大件,还凑齐一整套黄金首饰,就连袄子都是新做的。
春红哭得眼泪止不住,又想离家,又不想离家。直到接亲的汽车开到公寓楼下,眼圈都还是红的。
“放心,谁要敢欺负你,就喊俺老孙。”老孙看出她不舍,出言劝道。胸脯拍得山响,颇有点“东南西北四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的气势。
你别说,这么劝哭还挺管用。
老孙整出如此豪横的一出,倒让春红无语的翻起一个白眼,连眼泪都收住了。
她给廖海平端正的磕过三个响头,起身就怼起老孙来:“你能把二爷伺候好就行,平时少喝两盅。别给咱二爷惹事,搞不定的就喊我!”
楼下汽车等不及,鸣起笛来。春红心里再留恋,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她的离开让公寓莫名变得空阔——其实平时春红紧守着奴才的本分,轻易不在主子面前咋呼。但家里少了这么一个大活人,总归有些空落落。
而分别的愁绪还没散去,第二件事更让局面雪上加霜了。
姜素莹没能回上海过年。
其实临去鄂东之前,她是做好了周密的安排的,答应廖海平说自己年根底下就会回来,开春再过去,什么都不耽误。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那边事务庞杂,根本没给她返城的空档来。
廖海平收到那封来信,沉默了很久。
他是怎么想的,老孙不知道,因为二爷嘴上不说。只是家里太安静了,静的有些死气沉沉的。
正月还没过完,二爷就不休息了,宁可去外头出工。站在码头边上看船来船往,一件羊羔夹袄穿着,玉白的脸越发消瘦。
老孙跟在他后面,都觉出点难言的寂寞。
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钱挣了都没心思花,不知图个什么奔头。
春天来了又走,临到初夏的一个夜晚,廖海平喊了老孙过来。
书房点着电灯,映得屋里亮堂堂的。
这玩意是比油灯强些,不冒油烟不刺眼睛,可见科技进步确实有些好处——老孙不知道二爷喊他过来是什么用意,只能这样胡思乱想着。
而廖海平没言语,单是打开放钱的匣子,递了一小叠东西过来。几张地契,一打大额银票,几乎是他一半的身家了。
老孙登时傻眼:“二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廖海平温声道:“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跟了我这么多年,理应有这么一份。无论是娶媳妇还是养家,以后都派的上用处。”
老孙很快反应过来:完了,这是要散伙!
这下他可不干了,手里连忙推拒着:“二爷,这钱我可不能收。不管您去哪,我都跟您一起走!”
但鄂东不是老孙能去的地方,对没有理想的人来说,太危险了。
早先就说过,老孙是没有家人的。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廖海平自认算是他半个家人。
也正因为是半个家人,廖海平才亲手为他打点好了后路——有钱有地留在上海,远比跟着自己出生入死来得妥当。
他不能看他受苦。
“东西不多,拿着。”
“我不要!”
一连几轮交涉下来,廖海平语气淡了:“你是不把我当主子了么?”
其实自从来了上海,二爷很少拿身份压人。旧宅子烧成一地灰,留下的都是硬骨头。如今廖海平肯再次说出这句话、肯拿出过去的威严来,证明他是认真的。
老孙心知无望,“噗通”一声跪下,哭出声。
***
鄂东。
清晨第一缕光洒进瓦房,姜素莹已经从土炕上爬起来,准备洗漱了。
木门推开,当院里有一口井。
新打上来的井水沁凉,扑在脸上叫人精神振奋,就是两颊有些刺痒干痛。
要是用雪花膏抹一抹也许就好了。只可惜此地偏僻,比不得上海和天津。姜素莹去县城里的香水铺子问过一圈,店家全都摆手:“雪花膏是什么,听都没听说过!”
没有就算了,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
——在山里住久了,姜素莹自觉对物质的欲|望都降得很低。吃穿不挑,有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