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镣铐,铐住了两个人。
“要是实在是忍耐不住,你晃一晃手腕,我就知道。”
耳畔传来一道浅淡男声,那人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你记得,我还在这里,不只是你一个人。”
一边说着,小医生一边抬起手,教他该怎么晃晃。
银色的金属链条缠绕在他们的手腕之间,将两个人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就像一条红线。
角落里的光控灯微微闪动,在小医生的眉目间洒了一片昏黄的光:“刑珹,药效还有十到十五分钟起作用。”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结束了。”
很久都没有等到椅子上的人回应,路当归以为药性已经开始在刑珹的体内发作,刚准备凑上前去检查这人的状况,突然感到手背上多了一点湿意。
坐在椅子上的人开始剧烈地颤栗,连带着系在两人手腕间的链条也跟着在半空中晃荡起来。
刑珹抬起眼,目光朦胧望向自己。
眼角微微往上扬,带起一抹眼尾红痕。睫毛上沾着水珠,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站在灯光里的身影。
是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
他张开口,胸膛起伏得十分厉害,像是想要出声说话,却又半天出不了声。
挣扎了半晌,刑珹口中吐出了几个没有意义的气音。一字一顿,说得异常艰涩。
仿佛只是为了说出这几个字来,已经耗尽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
“路。”
“医生。”
“我。”
“我——”
“我很——”
最后一个字含在口中没有成形,刑珹停下了全身的颤抖。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挡在他大脑深处的迷雾,正在被人缓慢地用手拨了开来。
脑袋里的神经性痛苦正在加剧,脑血管开始痉挛收缩,神经末梢传来无尽的痛苦,想借此阻挡他说出这句话。
可是他还是很想说出口。
不仅仅只是像从前那样,万般情绪转化成冰冷字词,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却激不起半分波澜。
看到刑珹僵硬地直起身,路当归以为是伴随药效产生的副作用,在这人体内产生了不良反应。
担心这人听不进去自己说的话,他缓缓弯下腰:“……刑珹?”
刑珹张开嘴,对着他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看到刑珹的口型,路当归刹那间愣住了。
述情障碍者在与人交流的过程中,具备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就是不会在交谈中刻意使用程度副词。
他们无法向外界传达心中的情感,因此也同样无法和别人诉说自己的情绪量级。
比如,一个正常人的开心,可以分为一般开心,非常开心,开心到发疯。一个正常人的悲伤,也可以分为淡淡的悲伤,十分悲痛和极度悲恸。
然而对于刑珹来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区别。
快乐和悲伤于他而言,只是两个单薄冰冷的形容词。他不会产生附带的情绪反应,更别说还要将其区分成不同的程度了。
可是,在刑珹刚才说出口的话里,出现了一个程度副词。
他说,很。
心跳顿时漏了几拍,路当归在刑珹面前缓缓弯下腰。
医生的直觉,让他敏锐地从刑珹的话语中提取到了一些东西,但他还是没法完全确定。
将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搭上刑珹的脑后,路当归微微往前俯下肩背,轻轻拥住了他。
调整了几下呼吸,路当归放缓声音开口:“刑珹,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又回到了在医院当医生时,和病人沟通时的专业状态。
这个阶段,不能着急,更不能催促,走错一步全盘皆输。
说完这句话,路当归便不再吭声,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刑珹的回答。
狭窄的空间里,刑珹垂着头,额头抵着面前人的腰身。
睁大泛红的双眼,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上的,小医生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