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S市,很多小孩子平时调皮捣蛋,都被家长威胁过:
“要是你再不听话,爸爸妈妈就不要你了,把你送去七院关起来!”
这句话总是能把熊孩子们吓得停止哭嚎。
和市内几所二三甲综合性医院不同,第七人民医院以收治中重度精神病患者为主,专攻精神学科,采取全封闭式管理,同时配备了严格的安保与监管机制。
很多经过长期治疗病情却没有显著改善的精神病人,或者从出生起就患有遗传性精神疾病的患者,都会被家人或政|府送到这里。
尤其是后者,遗传性的疾病很多都是终生无法治愈的。由于可能会对社会构成危害,生活无法自理,患者只能在慈善机构和相关部门的资助下收容入院,在封闭病区一住就是好几年。
在七院工作的医护人员,很多都是退休后被返聘回来的老医生,或者刚从大学毕业,想找平台锻炼一下的年轻医师。
医院四百多名员工,有高级职称的医生不到二十名,一大半是聘请来看管病人的合同工。
初秋时节,S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座坐落在郊区的精神病院,迎来了一名新入职的精神科医生。
专科医院管理患者的工作比较繁重,工资和各种待遇又比不上综合医院,一向都不是医生们选择工作岗位时的首选。
新医生的到来,在这座规模不大的专科医院里,一度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新来的医生别看年纪轻轻,已经是国外知名医学院的认知神经科学博士了。
他的过往履历非常优秀。以一等优秀毕业生的荣誉从S大毕业后,在本地三甲医院的心理精神科工作了三四年。攻读完博士,回国加入了理工大的前沿脑科学研究团队,这几年发表过好几篇SCI论文。
七院的领导层都有些无法理解,这样的创新型科研人才,无论去到哪家医院都是香饽饽,为什么会偏偏选择来这里工作。
这座偏僻的精神卫生中心,说好听点是所专科医院,说难听一些就是个专门关押精神病人的监狱。
面试的时候,他们也曾问过这位路博士同样的问题。
听到院领导们的疑惑,路博士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份资料。
他说,自己所在的脑科学科研团队,在开发新技术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瓶颈,缺乏一些参照个案进行实践观察和干预。
面试官们顿时明白了。
人家哪是真的闲着没事来这里找罪受,这是专门来前线搞学术研究的。
在院里工作了已经有一个多月,这位高材生的表现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原本以为路医生比较偏向理论研究,院方特意为他安排到了心理危机干预研究所。所里的工作比较清闲,既能直接接触到病人,又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做科研。
毕竟在工作期间发表的研究成果,都是能算到他们七院名下的。
没想到路医生婉拒了院里的安排,最终选择了主要针对情感性精神障碍的精神五科。
五科分属住院治疗科室,上班时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封闭病区,通常是和一些病情比较严重的住院患者打交道。
由于封闭病区位处后院东区,而五科的医生们每天留在最前线接触患者,和重度病患们斗智斗勇,院里的其他同事又给他们取了个别称——“东厂锦衣卫”。
大清早,A0503的病人将自己当成了一种热带植物,将水龙头的水流扭到最大,把头泡到水盆里享受被浇水的快乐,差点因此而窒息。
锦衣卫们站在门外连哄带骗,未果后又强行用电钻开锁再撬门,好不同意才把人从水漫金山寺的卫生间里抬出来。
下午吃完饭,患者们来到后院放风。两个大伯背着手,躲在灌木丛后面争执谁才是少林寺第五代的唯一传人,还直接蹲下马步运起功来,誓要把对方打得服服帖帖。
锦衣卫们不仅要上前将两位气功|大师拉开,还要敏捷地避开扑面而来的强劲掌风。
只要护士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都得上。
在五科工作了一段时间,每天坐通勤车上班的路上,路当归都会一边吃早点,一边在手机上搜索“医生防身指南”熟读并背诵。
和从前在附属医院时一样,在这里工作了一个多月,路当归也很快就和同事们打好了关系。
一身白大褂总是洗得干干净净不染纤尘,每天早上靠在办公室门口,笑眯眯地看着过道里来往的人群,眼梢上挂着两弯月牙。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路医生。
然而,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每个留在医院里值夜班的夜晚,路医生都会独自一个人来到后院,在后院的长椅前静静地坐上一段时间。
夜深人静,四周无人,就连秋蝉都悄然噤了声。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缠着电网的院墙,遥遥望向封闭病区的顶楼,那扇拉紧帘却亮着灯的窗。
从同事口中旁敲侧击地得知,受刑家所托,医院专门组建了一个医疗团队,在顶楼配备了一套完善的医疗设备。
其他患者都要被专门领到治疗室进行治疗,而住在那里的1号病人,发病的时候,足不出户就能够随时上仪器。电位仪,生物反馈治疗仪,磁刺激仪,那里一应俱全,配备的都是目前医院里最好的。
自从转到七院来工作,路当归还从来没有勇气坐电梯上到顶楼,站到那扇紧闭着的大铁门前。
他听不见声,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那颗刻在眼角,被泪水打湿的黑痣。
那个人总是哭,他多怕疼啊。
距离警方出动大批警力搜查湾海集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
刑家唯二的两位掌权者,一个被逮捕后送往了精神病院严加看管,一个突发中风还躺在医院里,处于取保候审的状态。
整个集团没了主心骨,出现了不少混乱。即使有高层管理层的把持和舆论管控,外界依旧听到了一些风声。
湾海集团股票大跌的第二天,警方便带着工商局的工作人员一起进驻了大厦。上头给了他们三天时间,让他们将整座大厦都地毯式搜查了一遍。
明面上的账目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也没有其他与毒|品运输及贩卖相关的线索。但检查完整座湾海大厦的监控后,警方却意外发现了另一个有用的东西。
拿着一堆详细的资料,市局的警察亲自出面,敲响了路当归公寓的门。
给两位坐在客厅里的警官倒了两杯茶水,路当归坐在沙发前,有些疑惑地问出声:
“两位警官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路当归这样问,两名警察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斟酌了半天措辞,其中一名警察终于开了口:“路先生,是这样的。我们今天上门来,是想找您询问一下,您是不是……受到刑珹非法剥夺人身自由和性|侵害的受害者。”
捧着茶杯的水顿在半空,路当归有些懵逼地抬起头:“……什么?”
“……”
捂嘴轻咳了两声,这名警官和同事对视了一眼,从文件袋里取出几份资料,递到了路当归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翻动着手中的资料,耳根和脖颈渐渐染上了明显的红,两名警察很有默契地同时低下头,非礼勿视。
过了一会,见眼前人没有回话,那名警察又开口补充了两句:
“路先生,在我们近期对湾海集团的调查中,查阅到了一些集团内部的监控。同时,在警方的报案备案库里,我们又调取到您几年前向警方报过案的记录。今天来找您,是想确认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是否是刑……是对方强迫您进行的一系列行为。”
路当归手中一共拿着三份资料。
第一份资料是湾海集团总裁办公室的监控和现场勘查照片。在调查过程中,警方显然已经发现了墙内暗室的存在,将暗室里的躺椅、药物、链条、手铐等物品都逐一拍了下来。
资料里还附有几张监控截图,截图上是自己被刑珹摁住后颈狠狠压在大门口,逼着自己和他接吻的画面。
第二份资料,则是三年前,他在步行街上被刑家派来的人迷晕后,被搀扶着送上路边面包车的监控图像。资料上所列出的报案人,是棉花糖摊位对面餐馆的老板娘。
原来,当时那群人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天衣无缝。餐馆老板娘在自家店面的监控摄像头里发生了异常,事后马上就向警方报了警。
但由于他在那之后不久就出了国,警方也找不到相关的证人,整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看到最后一份,由车载记录仪录制下的视频资料,路当归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在刑瑀的派对上,他被下药之后药效发作,戴着金属项圈慌不择路跑到刑珹的车前,被他一棍子打趴在地,趴在他脚边的照片。
当时和警方报案后,警察说现场的监控已经被人为销毁,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所以无法立案。
没想到刑珹的车载记录仪居然还保存下了这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