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您夫人三年间生育了四个孩子,身体的健康状况和精神状况都不是很理想。既然已经产生明显的产后抑郁症状,您为什么还要让她继续备孕?”
被路当归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中年男人的脸色骤然一变。
将怀里的小孩交给年纪比较大的女孩,他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扯住了路当归的领口。
“这是我自己的家事,你他妈管得着?”
瞪着面前毫无惧色的年轻医生,中年男人的语气里满是威胁,“老子才要问了,要是我媳妇今天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赔得起么你?”
后脑勺撞上了身后的休息室门,脑后陡然传来一阵痛意。被中年男人紧紧攥着领口,路当归不怒反笑:
“李先生,医闹现在已经入刑了,请您注意下举止。”
他心里自然清楚,那么大的雷雨天,男人专程跑来医院是为了什么。
家里养了那么多孩子,开销自然不小,老婆又住进了医院,每天都要花钱。要是能够拿轻|生这件事当作把柄,狠狠讹上医院一笔,倒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看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护士长早就偷偷溜下楼,将安保处的保安喊了上来。
透过玻璃大门,看到背后围过来了几名身着制服的保安,中年男人也有些怂了。
他一把松开了路当归的领口,却在转过身的前一刻,正正朝着路当归的脸吐了一口吐沫。
“路医生!”
护士长惊呼出声,跟在身后的几名保安也顿时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路当归抬起手,一点点擦走了脸上的污痕。他眉眼低垂,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我没事,”将纸巾扔进角落的垃圾桶,路当归双手插兜,淡声道,“患者应该已经醒了,带李先生去A07吧。”
走廊上的人都已经离开,路当归转过身,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
进了卫生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扭开水龙头,简单洗了两把脸,他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影。
对熟悉和亲近的人来说,自己或许有些暴躁,还很爱发脾气。但在外人面前,他其实总是一副处处忍让的性子。
一直在人前保持着这样的假象,他从来没有奢求过有人能注意到自己的真实感受,哪怕关心地问上一句都好。
直到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第一次有人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
那个人坐在后院的轮椅里,神色淡漠地望向他:
为什么会烦?
乌云散开,月光沿着透气窗的缝隙洒上了卫生间的瓷墙。
湿漉漉的水滴沿着发梢往下淌,雾气弥漫上镜面,镜子里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在水池前静静站了一会,路当归擦干净脸上的水渍,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自从来到七院工作,这还是路当归第一次上到封闭病区的最顶层。
他曾给自己找过很多借口和理由,每次都已经走进了这部电梯,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那个按钮。
夜色已深,所有的巡房工作都已经结束。
封闭病区的走廊同样空无一人,除了过道顶上的声控灯,和走廊尽头那扇镶着铁丝的大门,整层楼已经没有别的光源了。
走出电梯门,路当归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朝着走廊尽头的大门走了过去。空荡的过道里,他的脚步声显得尤为突兀。
一路来到走廊尽头,路当归在封闭病房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关在里面的那个人应该早就休息了。
并不想打扰到里面那人的休息,抬起手在门口站了很久,路当归还是没有敲响眼前的这道门。
他不想回办公室去,应付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的关怀与慰问。也不想待在休息室的隔间里,就这么和着衣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虽然隔着一道门,但这里有他可以放下一切,临时停靠的港湾。
叹了一口气,路当归背过身子,靠着病房门缓缓坐到了地上。
双手抱住蜷起的膝盖,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上身后的病房门,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刚等他调整好坐姿,门的那一侧就出现了一阵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门口停了下来。
“路医生,是你吗?”
病房内隐约传来一道淡漠的男声。
下垂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路当归垂着眼皮,一声不吭。
他并不知道刑珹是怎么认出来的自己,他也不想开口问。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太累了,上下眼皮困得直打架。
没有人开口说话,空气中只剩下长久的静谧和沉默。
过了一会,门后面发出了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
紧接着,路当归听到刑珹的声音从自己脑后,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悠悠传来:
“晚上好,路医生。”
封闭病房的门上着锁,无法从里面打开。
刑珹干脆也背靠着房门,坐到了地上。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镶着铁丝的门。
不知道要和里面的人说些什么好,路当归在脑海中斟酌了一会,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今晚天台上的事……你看到了?”
“嗯。”
门那头的人说。
两栋楼隔的距离很远,这人应该没有看到自己受伤。
稍作纠结了一番,路当归还是下定决心,不准备告诉刑珹,自己手上划了一条大口子的事。
“疼吗?”
刑珹突然问。
“......”
心跳刹那间停了一瞬,路当归滑动着喉咙,有些不自然地道:
“还——还行吧,小伤。”
他没想到,刑珹真的全部看在了眼里。
“……你呢,”
路当归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疼吗?”
现在的MEC和ECT技术已经比前几年发达了不少,电流带来的刺激时间非常短暂,加上有má • zuì的辅助,抽搐的概率已经大大降低了。
然而,由于在治疗前需要注射肌肉松弛剂,这些步骤仍然会使患者产生一定的恐惧和痛苦。
他本来就想要委婉地问一下这人,最近的治疗怎么样,有没有效果,没想到刚好能顺着接上话。
刑珹笑了。
他的笑声很淡很轻,酥酥软软,像一跟羽毛骚|弄过心尖,让自己的胸口痒得厉害。
他说:“只要想着路医生,就不疼了。”
“……”
从门前直起了身,路当归脑海中的困意顿时消散殆尽。
我艹!
他彻底惊了。
难不成仪器治疗真的有效果?!
述情障碍那么严重的人,嘴里也能说出这种骚话来??
从门前爬起来,本着乘胜追击的原则,路当归赶紧重新挑起了一个话题,想接着试探一下这人的治疗效果。
没想到自打说完了那句话,刑珹又回到了一问一答,所有回复不超过两个字的模式。
语气依旧冷冷淡淡,完全不复刚才那般温柔。仿佛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已经费尽了这人所有的感情细胞。
找各种话题东零西碎地说到一半,路当归突然想起了,今晚来上班的途中,在电视里听到的那首歌。
他转过头,将整个上半身扒拉在门前,认真地发问:
“刑珹,你还记得在附属医院住院的时候,你给我听过一首歌吗?你说,那是你新歌的样带——”
病房内,刑珹的声音微微一顿:
“……《DowntheRoad》。”
“你知道?”
刑珹的回答有些出乎路当归的意料。
这下,他更加疑惑了。
既然刑珹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那他到底有没有把这首歌卖给别人,他到底知不知情,那个叫别什么鸿的歌手演唱了这首曲子,还凭借它拿到了银河大唱片。
门那头的人半天没说话。
刑珹抬起头,望着病床旁的窗前,栏杆外月明星稀的夜空。
月光很美,而爱的灵魂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铁丝网将两个人分于彼端,虽然隔着一道门,他却感受到了那人不断跳动着的心脏。
Downtheroad,遥远的路。
这首歌,本来就是写给你的。
过了一会,路当归听到刑珹问:“你想听我唱吗?”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端午安康,身体健康,前程似锦~~
感谢在2021061311:11:53~2021061420:0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如试试强力胶、怵崽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扶松茶9瓶;鬿3瓶;肥肥不肥2瓶;随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