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当归刻意将闹钟定早了一些,就是担心从市中心出发去位于郊区的七院,路上花的时间会比较长。
被身后的人就这么抱着睡了一夜,清晨在闹钟声中醒来,他感觉整个腰都是酸的。
将搭在腰际的手臂扒拉开,路当归套上拖鞋,起身去卧室外的卫生间洗漱。刚下床,他便发现被窝里的人裹着被子换了个姿势,翻转过身趴着睡,整个脑袋都陷进了枕头。
他还从来没见过刑珹有过这么随心所欲的睡姿。
看来昨晚睡得是真的香。
踩着拖鞋穿过卧室外的长走廊,路当归打着哈欠钻进了对面的卫生间。
没过一会,他就打开门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手里还多了个小东西。
蹑手蹑脚地溜回卧室,盯着大床上熟睡的人看了半天,路当归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蹲在床前,他轻轻揪起了刑珹脑袋后面的一小撮头发。然后撑开指间的皮筋,在刑珹的后脑勺上扎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
满意地看了一会自己的作品,路当归捞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想要趁机拍照留个念。
要是这人以后再敢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装疯卖傻,他就拿这张四仰八叉的销魂入睡图当作威胁!
随手将照片发给了本尊,路当归站起来准备收拾收拾出门,发现刑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了。
在收到新讯息的提示框下面,他看到了刑珹新换的手机壁纸。
壁纸是一张现在很流行的倒数日APP截图,照片里,是自己站在出租屋的灶台前,手忙脚乱做菜的背影。
日历上方写着一行标题:
距离/带宝宝回家/已经:1day
虽然是匆匆忙忙踩着点出的门,路当归还是提前半小时到了医院。
清晨出门,刚乘着电梯下了楼,他就被等候在高档公寓大门口的两位陌生黑衣人拦了下来。
两名黑衣男子都是刑十的下属,称他们收到了主子的吩咐,每天按时前来接送路医生通勤上下班。
路当归正准备挥手婉拒说不用,自己开车去医院就行,这才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话说,自己的MINI车呢?!
搬离小区走得太匆忙,他一直忘记了自己的车还停在小区的停车场。
听到路医生果然提起了这一茬,两名保镖脸上均露出了十分为难的表情。
“路医生,其实——”
“主子他——”
原来,刑珹昨天开着自己的车离开了小区停车场,结果半路就被交警拦了下来,要求他出示驾驶执照。
谁能想到,刑珹身上钱包身份证手机什么都没有带,连钥匙都是用车里备用的。被交警拦下后,他一直一言不发,拒不配合交警的问话,最后被执勤人员当成了偷车的嫌疑犯,带回了交警支队。
直到接到交警打来的电话,他们才知道自家主子又被执法机关请去喝茶了。
虽然刑十及时赶到,将他们主子给捞了出来,但自己的MINI车仍然被当作证物扣押在了交警支队,要等走完流程才能去领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刑珹昨天会突然消失,一直没有联系自己的原因。
路当归:“……”
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走向,他是一个都没料到。
由于今天只用值早班,路当归接待完两个复查的患者,又带着手下的实习医师们查了一遍房,差不多就把手头的事全部做完了。
在七院干了一年多,他手上的两三篇研究论文都陆续在重要刊物上发表,业务能力也逐渐受到了越来越多前辈们的认可。
如果不出什么大问题,职称往上升,估计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心翼翼地站在专家诊室里,满目憧憬地盯着满柜奖杯,等待着自己第一位患者的刚转正小医生了。那时候,他成天跟在大家身后打杂,趁着独自一人的时候,才敢悄悄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只要穿上这身白大褂,哪怕面前挡着千沟万壑,也不再有任何畏惧。
他也从不奢求达到什么拯救苍生的大义,得到患者妙手回春的赞誉。只求不愧于心,让这些被排斥在主流社会之外的人再多一点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就足够了。
约好了中午和刚回国的妹妹一起吃饭,路当归在心里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在外面专门订餐馆。
既然刑珹的住处那么宽敞,用来招待妹妹和她的小男友再合适不过了。
还有,如果阿睿真是刑珹的弟弟,说不定以前早就来过这里,安排起来也正好挺方便。
想起了妹妹男朋友的身世,路当归又隐隐有些来气。
总有一天,等到把所有事情的头绪都理明白了,他一定要和这对满嘴扯谎的兄弟俩算一算总账!
妹妹要上门做客的事,他早上已经发短信告诉了刑珹,等他起床以后应该就能看到。他还特意嘱咐刑珹,自己中午会亲自下厨,让他别找刑十他们又安排什么大鱼大肉送来公寓,搞得很大阵仗。
上了来接自己下班的轿车,路当归让两名黑衣小哥先别把车开回市中心,他要去山下的生鲜市场逛一圈。
听到身后的大门自动解锁,朝两侧打开,靠在沙发前的刑珹微微侧过头。
他看到刚下班的路当归,正带着刑十的两位手下站在公寓门口。
三人手上都拎满了塑料袋,袋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蔬菜和肉类。跟在最后进公寓的那名保镖,手里甚至还倒拎着一只咕咕叫的鸡。
指挥着身后两人,将买回来的食材全送进厨房。路当归对坐在沙发前的人匆匆说了一句:“人快到了,我先去做饭啊。”
说完之后,他便急急忙忙走进了餐厅后面半开放式的厨房区,拉下门帘,点火开灶准备发大招。
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路当归拿起袋子里的茄子,边哼着小曲边开始洗菜。
嘿,刑珹头上的小辫子还在。
路当归前脚刚进厨房,蹲在公寓门口的大公鸡就挣脱了绑在爪子上的束缚,扑腾起鸡翅膀,开始在偌大的客厅里疯狂乱窜。
听到屋内传出奇怪的声响,守在外面的保镖两名推开门跑了进来,正好看到路医生买回来的那只大公鸡高高竖立着鲜红的鸡冠,朝坐在沙发前的主子冲去。
刚吃完药不久,刑珹正慵懒地靠在沙发前闭目养神。
没想到刚睁开眼,他就看到一只狂怒状态的家禽正直直对着自己的脸扑了过来。
“大少!!”
“……”
厨房里歌声绕梁,菜刀厨具叮零哐啷奏响成一片。客厅里,两名保镖手举晾衣杆,满头大汗地在整间公寓追逐伤人未遂的大公鸡。一向空空荡荡的顶楼大平层,还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刚推着女友的轮椅走进公寓大门,刑睿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一小时后。
四个人,两对兄弟兄妹,围坐在餐厅的法式圆桌前,一个比一个心事重重。
今天的午饭全部由路当归操刀,除了放在最中央的那道清蒸人参鸡,是临时送去外面找人加工的,其他的菜式全都是他本人亲力而为。
不知道自己做的菜味道究竟怎么样,有没有进步一点点,路当归盯着满桌的菜肴,心里十分忐忑。
看着坐在餐桌前沉默不语的几个人,他率先拿起筷子,有些心虚地开口:
“……要不先吃吧,尝尝味道?”
刑珹下颌处贴着条透明创口贴,颈间多了两道浅浅的红色抓痕。发现坐在对面的小医生妹妹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他抬起双手,不着痕迹地将衣领往上拉了拉。
至于刑睿,从昨天下飞机开始,他就一直在幽怨与卑微的状态下来回切换。
这次带Liffey回国,本来就是为了获得大哥的首肯与承认,为自己以后和Liffey结婚做准备。
谁能想到,自从见到了大哥,Liffey的心就完全不在他这位正牌男友身上了。
今天早上,听说中午要来大哥家里一起吃饭,平时从不化妆打扮的Liffey,居然带着自己出门买了一堆化妆品回酒店。
Liffey坐在化妆镜前朝脸上涂涂抹抹,一坐就是两小时。出门后,还特意抽空去了趟附近的商场,挑了两条非常少女的裙子,问自己哪一条好看。
古人有一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
Liffey见到大哥,比在自己面前注重外表多了。
刑睿已经深深怀疑起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听到路当归开口打破了饭桌上的僵局,刑家两兄弟听话地拿起筷子,都很配合地夹了一筷面前的菜。
而路雯菲,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轮椅中,紧紧盯着和自己面对面坐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男人,又跟失了魂似的。
“那个……”
指了指妹妹碗里快要放凉的饭菜,路当归忍不住轻咳出声,“雯菲,先吃饭,有什么事等吃完再说。”
他实在没想到,都已经过了两天了,雯菲还没有从见到偶像的震惊里回过神来。
被面前的小女孩就这样直白地盯着看,刑珹依旧满脸风轻云淡。
夹了一块烤得看不出形状的茄子,他放入口中优雅地咀嚼了两下,对着坐在身旁的小医生缓缓开口:“嗯,好吃。”
“……”
刑睿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哥刚才说什么?
……好吃???
这盘蒜蓉烤茄子,明明被烤得焦黑,入口都是满嘴烧碳味,大哥居然昧着良心说好吃??
碗里还放着两块不明物体,他一时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坐在餐桌前魂不守舍了半天,路雯菲终于有了动作。
放下手中的碗筷,她缓缓转过身,从挂在轮椅背后的小书包里,取出了一个正方形的物体。
是一个蓝色的相框。
看到被妹妹紧紧抱在怀中的东西,路当归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记得这个相框。
出意外的那一年,在和妹妹大吵了一架后,他将妹妹房间里所有关于刑珹的周边全都打包扔了出去,送到了楼下的垃圾站。
其中就包括这个一直放在妹妹床头的相框。
看到哥哥的眼神落在自己手中的相框上,路雯菲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哥,我后来又去捡回来了……”
那天凌晨,等哥哥疲惫地回到卧室,睡熟了以后。她才趁着夜色已深,偷偷坐着轮椅下了楼。弯着腰在臭气熏天的垃圾箱里翻了半天,她终于从一堆生活垃圾里翻出了这个相框。
她不敢再拿回家里让哥哥发现,于是只能仔细擦干净相框上的污垢,一直寄存在陈雀玥的家里,让她替为自己保管。
昨天离开城体后,她晚上去找玥玥麻麻吃了饭,顺便从自己的闺蜜那里,拿回了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相框。
捧着怀里的相框,路雯菲摇着轮椅离开餐桌前,绕过半个餐厅,来到了刑珹的跟前。
双手将蓝色相框递给了面前的男人。亲眼看着男人放下碗筷伸出手,接过了自己给他的东西,她抿了抿嘴唇,一双眼睛里亮晶晶的,增添了些湿意。
“这,这是……我们送给你的二十五岁礼物。”
路雯菲微微抬起头,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
“珹珹,”她说,“虽然迟了很久。”
“但是……生日快乐。”
垂眸看着嵌在相框里的照片,刑珹抬起手指,指尖在照片上方缓缓摩挲。
他一直没有说话。
照片的拍摄地点是S市的另一座著名地标,市中心的人民广场。
照片里的主人公,是一群举着应援灯牌的年轻女孩子。她们站在广场中央的大屏幕下面,对着镜头抬手比yeah,脸上全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在她们身后,巨大的屏幕上,是正在舞台上唱歌的自己。
屏幕上方滚动着一行中英文的艺术字体:
刑珹生日快乐
“我……我这里其实还存着一段VCR。”
看到面前的男人陷入了沉默,路雯菲有些忐忑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进云盘,找到了一个几年前保存下来的老视频。
接过女孩递来的手机,刑珹按下了播放键。
视频的一开始,背景音有些嘈杂。女孩们叽叽喳喳地挤作一团,为了如何排队形争执了半天。
过了几秒,头顶的大屏幕突然切换了广告,变成了自己的照片。女孩们口中尖叫着嚷嚷“快快快,来了来了”,马上各自挑选了合适的位置,迅速站成了整整齐齐的好几排。
站在最前面当指挥的高个女孩他见过,是后援会的大粉头,上次也和小医生的妹妹一起来过医院。
她举起手,对着身后的姐妹们大声说:“听好了,等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喊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