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曾经躺在治疗椅上时,电流穿过大脑的痛苦实在是太过于刻骨铭心。才会让刑珹在这一刻觉得,子弹穿透皮肉的感觉,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
刑景山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接着,他松开了刑景山的领口,用手抓紧面前人的手腕,往后用力一掰。
手腕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刑景山的喉间立刻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趁着手腕绵软耷拉下来的间隙,刑珹用手握紧枪口,猛地往上抬!
砰——
枪声混杂着天边的闷雷同时响起,将躲在树丫间避雨的鸟雀吓得四散飞逃。
子弹虽然打偏,堪堪避开了要害部位,却还是斜射入了他的左肩。
靠近前胸的位置晕开了一片暗红,刑珹垂下手,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手|枪的后坐力让刑景山蹒跚着跌倒在地,身躯重重靠上了身后的树干。手腕被硬生生扭脱了臼,他脸色惨白地抱住手腕,佝偻着弯下腰,整个人痛到面部扭曲。
距离刑景山数米外的空地上,被子弹击中的年轻男人半跪在地,身体渐渐往后仰倒。
修长身躯摔倒在潮湿的地面上,溅起了满地泥泞。细细的雨丝飘扬落下,滑过脸颊,沿着唇角一路往下淌。
雨幕中,刑珹抬起冰凉的手背,轻轻碰了碰自己肩部中弹的位置。
痛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传来的。
最痛的部位却不是血流不止的伤处,而是他的心口。
衣衫渐渐被湿热的血浸透,又被漫天雨水顷刻间冲刷干净,心脏还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着。
那个他妥帖藏在心底的人,在内心深处呼唤着他,让他回头看看。
如果是从前,能与面前这个害死母亲,又毁了自己半生的男人同归于尽,便算是自己再好不过的最终归宿。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小医生昨天从超市里带回来一罐黄辣椒酱,信誓旦旦地说周末要试着做金汤肥牛。今天出门前,自己还看到冰箱里的冻牛肉被泡在温水里,已经开始解冻了。
他突然很想吃小医生做的菜,哪怕再怎么难以入口,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将整碗全吃干净。
他想再回头看一眼。
看一看那个永远为自己亮着灯的窗口,看看路当归。
微微牵起唇角,刑珹在雨幕中缓缓抬起头。一双血红眼眸盯向了不远处,那柄静静躺在泥土里的手|枪。
用膝盖撑住地面,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伸出苍白的手臂,刑珹径直朝着手|枪掉落的位置踉跄走去。
察觉到了儿子的动作,刑景山忍着腕间剧痛,缓缓蜷起陷入泥泞土地中的右腿,将跌落在脚边的手|枪往树干的方向踢了过去。
在面前人只差一步就要走到自己身边时,刑景山倏地往前一扑,吃力地弯下腰,用另一只还能活动的手将地上的枪捡了起来。
他没有再给眼前人第二次机会。
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刑景山握紧手中的枪,再一次高高举在了半空中。
这一次,枪对准的位置不再是喉咙,而是刑珹的脑门。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杀了这个他最爱的人,他还有机会逃。只要能再争取一点时间,凭借他的手段,总能处理好一切身后事。
到那时,再自我了断也不迟。
他们一家三口永远齐齐整整,从哪里来,就再一起到哪里去。
“阿珹,”举着手中的枪,刑景山忽而笑了起来,“最后还是我赢了。”
“是吗?”
他听到儿子淡淡开口。
刑景山发现,儿子并没有回应自己的目光。他的视线早已越过自己,看向了树丛的后方。
就在下一秒,他突然察觉到,有一个冰冷的物体,从背后抵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两只微微发抖的手紧紧握着枪|柄,冰冷的枪口却紧贴着自己的脑袋,丝毫不离。
“……放下枪。”
独自站在刑景山身后,路当归的声线有些颤抖,语气却带着毋庸置疑。
刑景山的身形倏然僵住。
雨势渐渐小了下来,三个人,两把枪,就这么在郊外的空地上静静对峙着。
透过雨幕,看清了小医生拿枪的姿势,刑珹骤然间放松后背,眼皮渐渐开始变得有些沉重。
受伤的部位失血太多,在刑景山面前站了那么久,他其实早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一直硬撑着没有倒下,是想着要怎样才能偷偷暗示小医生,让他把手里的枪递给自己。
路当归的那双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
要是让这双干净无暇的手,因为自己而沾上了肮脏无比的血,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可就在刚才,小医生颤声开口时,他突然注意到了一点。
虽然手里握着一把真家伙,但从小医生拿枪的姿势来看,这人显然并不知道怎么打开手|枪的保险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