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一盆温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路当归扭干盆里的毛巾,走到坐在沙发前满身是血的人面前:
“闭眼。”
搭在膝前的手指轻轻往上抬了抬,刑珹将双手不自然地交叉在一起,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毛巾敷上额头,擦拭过眼皮,又沿着鼻梁往下,停在了他血淋淋的领口。
小医生的手比毛巾的温度要凉一些,手腕贴着皮肤靠近,若即若离,却并没有将夏夜的那股闷热一扫而空。
他心里更燥了。
这样被人反复擦了几次脸和脖子,刑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放在茶几上的满满一盆浓稠“血水”。小医生卷起袖子,将双手浸泡在血水中洗毛巾,满脸面不改色。
“脸上都擦干净了。”
端着殷红的液体起身往卫生间走,路当归目视前方,不看坐在客厅里的人,“身上还都是,先去洗澡。”
进卫生间前,他听到那人低低“嗯”了一声,接着便从沙发前站起身,听从自己的命令回到主卧,放水沐浴去了。
听到卧室浴帘后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路当归将血水倒进马桶冲走,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伸手抹了两把脸,他才发现自己耳根早已红了一片。
傍晚的时候,在棚外见到刑珹,他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亲上去了。
直到坐在回家的车上,看到了后视镜里刑十投向自己的深沉眼神,又察觉到身旁人全身僵直默不作声了一路,他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他吻了疯子。
在公众场合,主动的。
就在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马上钻进去的时候,他才发现刑珹的反应,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以为,像刑珹这样的人,脸皮厚如城墙,从来不在乎外人的目光。不顾自己意愿,拉过自己说亲就亲已经是常事了,这一次应该也会欣然接受才对。
没想到从见面后到现在,姓刑的全程保持待机呆滞状态,像是完全没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来。就在刚才,自己带着这位满身是血的木头人走进公寓大门的时候,楼下的门童按电梯门的时候手都在抖,吓得差点就报警了。
他并不知道刑珹这一路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趁着这人洗澡的功夫,自己刚好也能理一理这几天从邓可欣口中得到的所有信息,等下可以一起找他问明白。
洗干净手,回到沙发前坐下,路当归盯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泳池,独自一人陷入了沉思。
整个事件的时间线要推回到五年前,也就是城体发生演唱会事故的时候。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妹妹那天穿着条白色裙子去看刑珹的演唱会,被林家的人盯上,让邓可欣打扮成妹妹的样子,前往演唱会后台纵火。
通过邓姓女孩的口,他现在算是大致理清了林家的计谋。如果事后通过监控调查,发现那片区域出现了两个打扮一模一样的身影,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加深调查的难度。
那个突然倒塌的升降台,如果硬要和整件事联系起来,恐怕也是林家的手笔。
毕竟雯菲完全就是个局外人。如果她就这么死在了现场,警方一旦确认死者身份,林家就能将整件事祸水东引,怎么都查不到他们身上。
在事故发生以后,早就等候在现场的刑瑀误把妹妹当成了邓可欣,想在救护车还堵在路上,没有抵达城体前将人送到医院。等到了医院,刑瑀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林家。
可是还有几个地方,他这两天想了很久,却一直没有想明白。
譬如,林湘妮既然和刑珹有婚约,刑林两家的关系在S市上流圈又是出了名的亲近,为什么她会专门设计陷害他?
林家制造这起意外,最终到底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对他们有什么样的好处?
如果只是为了毁掉刑珹的艺人生涯,那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那可是整个场馆千万人的生命,要是粉丝们当时没来得及疏散,造成了惨重的后果,那谁也逃脱不了干系。
还有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那天在与刑景山的对峙中,自己曾听到刑珹质问父亲,问他和林家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也就是说,刑家那位心术不正的二公子和他那位变|态父亲,两人分别都和林家达成了交易。交易的内容和筹码或许不同,但最后针对的人,都是那天在城体开演唱会的刑珹。
这群人难道疯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兄长还有未婚夫?!
而且,明明知道刑珹有多在乎自己的粉丝,甚至还不惜将他的粉丝也牵扯进来。
他知道刑珹一定清楚这场事故的部分内幕。但不知是疾病使然,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这人从没和自己提起过一个字。
拉开浴帘,系上浴袍的腰带,刑珹回到客厅,发现小医生正一个人坐在沙发前,紧紧皱着眉头,满脸怅然若失的模样。
兔子耳朵又垂了下去,完全看不出亲吻自己时的那股嚣张劲。
不声不响地走到小医生背后,他缓缓躬下身,用指腹蹭了蹭他的侧颈:“宝宝?”
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自己吓了一跳,小医生猛地转过头,上下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以为路当归又炸毛了,刑珹悠悠直起身,沿着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像往常一样坐等被骂。
“刑珹,”盯着面前刚洗完澡,浴袍松垮搭在身上,发梢还沾着湿气的人,路当归满脸严肃,“那天在刑董面前,关于林家的事,他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刑珹脸上的神情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小医生会问起自己这个问题。
隔了半晌,他靠在沙发上,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1767。”
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路当归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什么?”
“四个数字。”
刑珹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有些淡,“1767,他和我说了四个数字。”
“……”
路当归顿时觉得有些无语。
他以为刑景山临死前肯定对刑珹说了非常重要的事,刑珹出于某些原因,才一直瞒着自己。
没想到刑景山最后留下来的,就仅仅只是几个数字??
“一七六七……这是什么意思?”
路当归接着问,“银行卡?房间号?保险箱的密码?”
如果不是非常重要,刑景山肯定不会在只剩最后一口气时候,拼命也要将这条信息告诉刑珹。
听到小医生开始了接连不断的猜测,刑珹的眸色微微沉了沉。
他抬起头,坦诚地看着坐在沙发另一头的人:“我不知道。”
“这段时间,我一直让刑十他们在查,可是没有查到有任何东西,与这几个数字有关联。”他说,“湾海、刑宅,还有刑景山的私人保险库,全都被检查机关查了个遍。要是有什么蹊跷,他们早就查出来了。”
路当归:“……”
这也就是说,和刑景山有关的一切,都和这几个数字联系不上。
“奇怪……”
刑珹看到小医生紧蹙眉头,似乎陷入了思考中,“当时现场除了我,并没有别人。他既然说得那么隐晦,没有直接挑明,会不会是因为只有你才知道背后的意思,其他人都不知道?”
看到路当归比出的口型,刑珹摇了摇头,用一种平缓而又笃定的语气开口:
“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母亲的生日和忌——”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刑珹突然顿住了话头。
他眯起眼睛,目光渐渐变得冷锐起来。
小医生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仍然抱着沙发枕,坐在那里若有其事地分析:“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重要的信息,刑景山以前不止一次和你提起过,或者提醒你注意,却在后来突然消失不见了,也许是被他藏起来了,也许是被他放在什么地方,就等着——”
“有。”
刑珹抬起头,倏地打断了他的话。
小医生提醒了他一个非常重要,却一直被他忽略了的信息点。
那么多年来,他和刑景山之间唯一的羁绊,只有刑景山的发妻,自己的生母,元玫。
他记得,自己那时候还在很小,母亲刚刚去世不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的办公桌上就多了一个檀木制成的小盒子。
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就会将自己唤进书房,将已经开始排斥和他接触的小男孩抱上膝头,指着桌上那个黑色的小盒子,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