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漾满了青黛色的天空。两个人影潜伏在一片密林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那片被黑夜勾勒出来的起伏不平的暗影,默然不语。
“那老太婆可真会享受。”过了许久,穆瘸子终于做出了总结陈词,他和穆小午均是地一次见到这座皇家园林,没想它竟是这般华丽宏伟,即便隔着夜色,也能隐约窥见其中如仙境一般的场景,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沐浴在太阳的光华下,面前会是怎样一幅盛景。
“龚老头儿因为这园子重修,在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穆小午不懂什么叫作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是想起龚明珠气鼓鼓的样子,不觉暗自发笑。
穆瘸子听到她提起龚明珠,心里便开始打鼓,为了这次行动,他在龚明珠面前讲尽了好话,说什么穆小午身子虚弱,在山清水秀的环境中多住几日或许能大好了,又说自己年纪大了,也想这个名义上的孙女了多陪伴几日,龚明珠这才勉强同意女儿到绮云轩住上些日子。不过丫鬟小厮自然是跟过来了不少,这些人倒是好瞒骗,所以他也没有拒绝。比如现在,那几个丫鬟小厮还在绮云轩中酣睡,在喝下了穆小午动了手脚的茶水后。
可即便如此,他心间还是不免彷徨,于是抓了抓脑袋,冲穆小午道,“子时到丑时,章生一给咱们两个时辰的时间,他托了人,在东南角留了一扇小门,可是......咱们能绣到瓷器上的精魂吗?”
穆小午眼睛盯着园子,口中道,“章生一说的话若是真的,咱们的把握或许还大一些,若是假的,”她转头看向穆瘸子,鼻腔里冷哼一声,“我看,他多半没有说真话,老头儿,一会儿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你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为上策,你腿脚不好,我帮你垫后。”
穆瘸子冲她摆一摆手,急声道,“你怎知他没说实话?”
“这一则,你曾经在那套茶具中绣出一缕冤魂,那可不是什么童男童女的魂魄吧?二则,”她本想说章生一患了鸟爪症,转念一想,又怕将赵子迈的病情牵扯出来,便没有吐露实言,“你看章生一那一幅老狐狸的样子,像是什么行善积德忠厚老实之人吗?赵公子猜测,章天一之死或许是章生一一手造成的,绝非他说得那般,自焚而亡。”
穆瘸子不解道,“你想帮赵子迈破案,想找到杀害那孩子的元凶,这心情我理解,但既然猜到了章生一骗人,那为何还要到这里来呢?”
“他一定会骗人,但死在他手上的人可不会,若我们不来这一趟,又怎能找到事情的真相?找不到真相,赵子迈他就......”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抹愁苦来,这可不像那个从来不知烦恼为何物的穆小午,穆瘸子看在眼里,心中似乎猜到了什么,眼珠子一骨碌,偏着脑袋问道,“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以前可不似这般的,你常说什么‘恃勇迎险而上,是莽夫之作为’,所以嗅到危险的滋味儿,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现在怎么学会迎难而上了?还有,”他砸吧着嘴,“你,对那赵子迈是不是过于上心了?你对我和你爹都没有这般上心呢。”
“看他难过害怕吧,我的心就像被揪了一把,疼得很,所以总想帮一帮他,这样我也自己也好过一些。”穆小午是完全不懂掩饰的性格,况且,她还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着跟着赵子迈心酸难过,更不懂这种酸楚源自于一个叫“情窦初开”的四字成语,所以自然对穆瘸子直言不讳。
穆瘸子心里直犯嘀咕:看来这丫头对赵子迈生了些许情愫出来,如此一来,倒不好办了。他平日虽不说,但这双久经世事的眼睛可是看得清楚,赵子迈心心念念之人可并非穆小午,当然也不是桑。他的那个它,只是个偶然,一人一灵,在某一个偶然的瞬间,暂时地合为一体。现在它和她已经分开了,那个偶然,注定成为了一段记忆,成为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
“这小子,可别看到这张脸,就把小午当成它了,要是这样,岂不是耽误了我家孙女儿。”穆瘸子决定事毕之后要找赵子迈谈一谈,省得将来真的生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来,那小午可就亏大了。
脑中正在胡思乱想,忽听穆小午“哎”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朝前一指,“章生一说得不错,现在是值守换人的时候了,这会儿子无人看守,老头儿,事不宜迟,咱们赶紧从角门溜进去吧。”
***
两人没有去大雅斋,那地方出了人命,现在有重兵把守,想溜进去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把目标定在了另一处——库房,不是存放贵重物品的珍宝房,而是摆放旧物的一间院落。
章生一在园中的眼线带来了消息,那口绿地墨彩花鸟纹的大花瓶被搬进了库房中,暂时封存了起来,负责看守库房的不是皇家御林军,而是几个值守的太监。打点几个太监,对与章生一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所以穆小午和穆瘸子从角门进去后,不费什么功夫,便进入到库房中。
那是园子中最僻静的一处角落,看门的太监们吃多章生一送来的最好的桂花酿,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整座院落中,现在就只剩下了穆氏祖孙两人。
那口绿地墨彩花鸟纹的大花瓶就摆放在离院门最近的一间屋子中,穆小午借着窗口流泻进来的月光看清楚了它流光溢彩的花纹,便点着了火折子,和穆瘸子一起朝它走了过去。
纹饰生动细腻,色彩浓淡相宜,沐浴在月光和火光下的花瓶,就像一个美人儿,每一处皆让人目光流连,仿佛非得想从它身上看出些什么,索取些什么,才能心甘情愿地放开手,坦然离开。
“真是美啊。”穆瘸子是个粗人,所以看了半晌,终于憋出这么一句大白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