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济州。
陆惊鸿盯住前面那个俯卧的人影,他分明看见她抬了一下胳膊,可是他不懂,受了这么重的伤,她为何还能动。
“这个......给你......”
她竟然还能说话,不仅说了话,还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只破破烂烂缺了一角的木盒子,朝他伸出手,似乎是要将它交给他。
陆惊鸿捂住下腹,摇摇晃晃走过去,伸手接过女子手中的木盒,刚想打开,却被她阻止了,“别......里面的毒物......会要你的命......”
陆惊鸿扬起眉毛:要他的命?难道他灭了她家满门,连婴童都没有放过,她还不想要自己的命吗?
“去福建龙海......找到周万中,用这只蜘蛛......杀死他......杀.......”女子似是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喷出一口血,染红了陆惊鸿本就布满了血污的衣角。
“为什么?”他盯住女人的眼睛,忍着腹中剧痛,一字一句道出三个字。
“周家......家财万贯且是药商......而你,又受重伤,再好的功夫也无法施展......用这只蜘蛛,杀了周家全家,你便可以......可以......可以把周家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这不是他陆惊鸿的计划,而是高秋月的计划,一个谋划了许多年尚未来得及施行的计划。天降横祸,她还未来得及按照计划嫁给周万中,就在被人牙子转卖给的济州富商家中,被陆惊鸿这个江洋大盗一刀要了性命。
可陆惊鸿在这次屠门中也受了重伤,他纵使功夫再好,以后都不可能故技重施,shā • rén满门,取人家当了。
所以高秋月,利用了这一点。
她把自己的计划转托给他,她知道,这么一个没有人性又视财如命的人,是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的。
“周万中没有亲戚......杀了他全家......他积累下来的所有的家当就都是你的了,而且......你还可以趁此机会调养身体......再也......再也没有比周家更好的去处了。”高秋月抹掉嘴角的血沫,冲那仿佛从地狱中踏出来的shā • rén恶魔笑着,她就要死了,她没有办法,只能以恶制恶。
“你怎么看出我是女子?”陆惊鸿摘掉头顶的帽子,满头秀发便随之披落到肩膀上,他模样未变,但因为有那一头秀发加持,整个人便忽然多了些许妩媚,他轻轻揉摸着下腹,指尖所到之处,勾勒出他细软的腰肢。
“我伺候过你......洗澡......”高秋月无力地一笑,“而且......而且江洋大盗陆惊鸿,每次......每次都能逃脱,我想除了易容之外......他一定连性别都......都隐藏了起来......”
陆惊鸿抚摸手中的木盒,唇边溢出冷笑,目光在高秋月苍白的脸上飘飘晃晃,“倒是个聪明的,我答应你便是,可是这畜生会听我的吗?”
“你喂它,人喂不熟,畜生......可以......”
高秋月听到陆惊鸿答应,那股一直支撑住她的气便忽然泄了,她抽搐了几下,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去了。而从那一天起,陆惊鸿便换了另外一重身份,她如愿嫁给周万中,当了他第四房姨太太,改名做双碧。
***
“我是陆惊鸿。”双碧莞尔一笑,伸手捋了捋鬓发,她身上镶着银边的袄裙在黑暗中显得很亮,刺痛了周万中刚刚复苏的眼球。
“我就是怕将来会被人识破,所以才和你那傻儿子私通的,果然,傻子还能在危急之时救我一命,”双碧,不,陆惊鸿冷笑着,慢慢从袖口掏出一把缠着红线的剪刀,“也多亏了他没有报官,现在我将你们一个个全杀了,你辛苦积累了一辈子的钱财,就全部是我的了。”
她又是一笑,露出两颗尖牙,脸朝周万中凑了过来,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气填满了他的口鼻,“对了,你记得吗,你还打过我呢,那时候我病着,不愿意伺候你,你却偏要用强,我没忍住,扇了你一个耳光,你就发了狠,把我压在身下痛揍一顿。你掐着我的下巴告诉我,但凡进了你周家的门,就是你的狗,狗若不听主子的,揍几顿就老实了。可恨我当时体虚,又惦记着你的家产,所以打脱牙活血吞,硬是把这口气咽下了。”
她又是一笑,眼睛眯缝起来,里面的寒光却更白更亮了,和她手中的剪刀一起对向周万中,扎得他连呼吸都忘记了,只能感觉到心脏突突扑腾着,像是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一般。
“我都记在这里呢,”她在自己胸口轻轻拍了一下,声音忽然放得很低,像是在自语,“还没人敢这么对陆惊鸿,从来,都只有她shā • rén、烧人、分尸、灭人全家、掳人家产,但,可没人敢这么打她。”
她将手中的剪刀扬了扬,嘴角抽动,目光中布满了氤氲,辨不清后面瞳孔的颜色。
周万中慌得从床榻上滚落下来,手肘重重砸到地上,骨头几乎碎掉,可是现在他什么都顾及不了了,只用力撑着两只剧痛不已的胳膊,拼尽力气朝门边爬去。
“豫丰......曹云.......”
模糊的颤音从他嘴边泻出,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叫什么,徒劳和无力紧紧将他摄住,当然如暗流一般,在心底蔓延的,是最深重的恐惧和绝望。
他明明已经好了,不用在床榻上苟且度过余生,可命运偏偏又在此时叉开一条线,将他推向避无可避的那个终点。
“嘶拉”一声,后背上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周万中忽然绷紧了身子,俄后,又整个人软了下来。剪刀穿过他的皮,他的骨,刺到最深处绵软的脏器上,可飘在上端的,那阵狞笑声的主人却还不过瘾,持续不断地将刀尖拔出刺入,再拔出再刺入,享受着热血熨帖的触感。
“打我?就凭你,也能打我?我现在戳烂你的手,戳瞎你的眼睛,看你还能不能打我?”陆惊鸿的睫毛上也溅上了血珠,垂坠下来,模糊住视线。她却并不去擦揉,她已经许久没有被这股子熟悉的激动的感觉包围了,激动得心跳加速,喉咙发紧。
她伸出舌尖,去舔弄嘴角的血腥味儿,眼睛刹那间绽放出亮光:以前的陆惊鸿,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