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漳台闫家?记得闫青城?记得闫嘉言?记得斋堂村吗?
赵子迈一边被穆小午牵着手朝前走,一边在努力地回想着她问出的这些问题,有些是他已经回忆起来的,有些却是怎么想,都只能幻化成脑海中一团模糊且缥缈的白影,伸手向前,除了触碰到一线冰凉,什么都抓不住。
“没关系,”穆小午回头冲他笑,笑容如一抔泉水,冲淡了他心中的酸涩和忐忑,“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反正都过去了,子迈只需要知道,谷底发生的一切,都是狄真的记忆,或者,称它为心魔更合适一些。”
赵子迈朝身后看了一眼,浓白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什么都看不清楚,“所以,小午才走得不紧不慢,因为那根本不是真正的狄真,而只是一段已经发生过的记忆?”
穆小午点头,“环绕在贡布四周的雾气,都是狄真的心魔,是他一段段残忍的记忆,所以里面的人不仅死状各不相同,死得时间也不一样。”
他朝前一望,看着那根不知从何处飘来,在前方蜿蜒着带路的铜针,嘟囔了一句,“可是周家的事了了,我们又要到哪里里去呢?难道再陷入另一段记忆中?”
穆小午回头噗嗤一笑,“那岂不是要和那秃驴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了,我可受不了。”
说完,看到赵子迈一脸的迷惑,便冲他眨了眨眼睛,手朝铜针一指,“在周家时,我便试着召唤它来着,可是许是被迷障挡住了路,我反复试了多次,它都没来。可是方才周家事了,我看到陆惊鸿被杀,就趁雾气重新聚合的那个时机又召唤了它一次,如我所愿,它真的回来了。”
她扭头认真地看着赵子迈的脸,“子迈,铜针是做什么用的?”
“招魂。”
“当然,你第一天认识我,就知道铜针能牵魂引魄对不对,所以这一次,我也要用它找到狄真的魂魄。”她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前方,“我要找到他,他就在这里。”
前方,白雾如沧海波涛,层云叠嶂,弥天盖地,将两个人裹挟在里面,贴着肌肤,像给他们披上了一层衣衫。
心魔深种,难道靠一根小小的铜针就能破开吗?
赵子迈去握穆小午的指尖,将那冰冷的手指捏紧了:他见识过心魔本来的面目,那是扎根在心底的毒藤,是附在骨头上的蛆虫,非死不能根除,所以他未免心存疑虑。
感觉到他手指的力量,穆小午的步子顿了一下,回头看他时,眼睛里闪动的两点红光将他吓了一跳。他许久没见过她这幅模样了,眼珠子中仿佛点着火焰,正顺着瞳孔一圈圈扩散开来,蔓延至眼眶各处。
可是这红却让他莫名地安了心,也动了心,过去的一些记忆浮上来,像猫儿的尾巴,一下一下撩骚着他的心田。于是赵子迈伸手在她眼皮上摸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嘴角溢出一个有些羞赧的笑。
穆小午也冲他笑,一边笑,一边松了他的手,去扯针尾的白线,将那针拽了回来,捻在指间把玩,“在真腊的时候,乌那让我斩杀妖邪来着,我按他说的做了,上天遁地,降妖除怪,不知度化了多少妖物,终于将清明祥和还给了这片土地,至少,在狄真横空出世之前是这样的。”
“它们都怕我来着,要么躲起来,不敢再为害人间,要么,便俯首称臣,为我所用,更有甚者,还将元神拱手献出,”她笑了一下,颇有些得意的样子,手指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铜针,“可它们都应承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只要听到我的召唤,哪怕开天辟地、披荆斩莽也要赶过来。”
“合万妖之力,上可震天庭,下可搅龙宫。”
穆小午抬起眼睛,里面的两簇火焰更加耀眼了,可是这两盏光,却不如铜针的针尖明亮,仿佛淬着一道闪电,自针尖爆发开去,宛若昙花绽现,又如白龙腾空,倏地一下,见花不见叶,见首不见尾。
赵子迈觉得周身一凉,他看不到,却能感受得到,感受得到无数无形无状的东西绕着他们旋飞,比风还要快,比浪还要疾,将那些奶白色的混沌的雾气赶得朝旁边退开,又再一次聚合在针尖上,如一梭光弹,射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穆小午阖上眼睛,她现在已经不再玩弄铜针,而是用两指夹着针柄将它竖起来,针尖直直朝向上方。火焰从她的指尖喷薄出来,顺着针身蔓延,和针尖的亮光合二为一,给她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可是她的眉眼却似乎更加鲜明生动了,明明双目紧闭,却能从那张脸上查探出一丝悲悯。
这一刻,她像神,不像人。
赵子迈忽然觉得她和自己离得很远,这距离,似乎用尽一生都走不完。他看着穆小午,冲她伸出一只手,很想再一次拉住她,将她拽回自己身边,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寂得让他害怕。
“小午......”他有点委屈地叫了她一声,还未来得及再唤一声,却发现穆小午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嘴角也似乎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小午......”
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铜针落到地上,光芒尽散,与此同时,那些流窜在身周的寒气也“咻咻”地飞走了,白雾重新聚拢过来,将两个人团团绕住。
赵子迈朝前一步,在穆小午倒地之前将她揽进怀里,一只手托住她软绵绵的腰,另一只手和她冰凉的手指十指交扣。
“肚子......一发力......就疼得厉害......”穆小午有气无力地说出一句话,脖子一软,靠在赵子迈的肩窝上,目光和他的对接上,断断续续道,“子迈你......扶住我......”
她又回来了,从神变成了人,身上的易碎感让赵子迈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几乎要化掉了,原来在自己面前,她也可以是怯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