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见牛车进村我就猜到是你们回来了,你爹呢?”
“我爹明天要去书塾,没回来。”
“那他没口福...”老妇人把筲箕推给青桃,“刚出锅的豆腐,你们带回去吃。”
筲箕冒着热气,不住的滴水,青桃说,“大奶奶你们留着吃就是了,我家还有黄豆呢。”
“你家是你家的,这是大奶奶的心意。”老妇人看她双手不空,问她,“青杏那丫头怎么了,刚才我喊她也不应,闷着头急急往前跑,像不高兴呢。”
“她和青槐吵嘴了。”青桃手里的几包糖是给族里几家长辈买的,谭青河他们去学堂读书后,族里人就常常给家里送吃的,指明是给几个孩子吃的,农家供个读书人就很难了,像谭家这种情况极为少见,或许拿不出银钱,鸡蛋鸭蛋还是有的。
青桃没有推辞,手绕过筲箕夹在腰间,把手里的糖递出去,“我爹让给大奶奶您的。”
老妇人没接,叹道,“你爹就是太死板了,家里几个读书人,钱就该用在刀刃上,买糖多浪费啊。”
“我爹说孝顺长辈的钱必须得花,这是晚辈的心意,大奶奶你就收着,四奶奶她们的也有。”
谭青槐提着篮子跑得没了影,青桃急着去其他家,聊了几句就走了,村里鸡零狗碎的事情多,吵归吵闹归闹,谁家真遇着事儿了愿意帮忙的也多,像胡家,谷子媳妇被磋磨得厉害,难得有了身孕,村里老人怜惜她不容易,私下也会给点米,送两个鸡蛋。
吃年夜饭的时候,邱婆子还让她给谷子媳妇端了半碗肉过去。
脚踏实地过日子的,村里人乐意帮衬。
青桃又去其他几家,不出意外又得了好多吃食,谭广户出来接她忍不住打趣她,“看来还是你讨人喜欢,婶子们看到我不骂两句就是好的,哪儿有这种待遇。”
谭广户左手端筲箕,右手提篮子。
篮子里有猪油饼,玉米馍馍,以及几块蒸糕。
青桃甩甩头,“等堂奶奶她们知道四叔专心打猎不是混日子了会给你好脸的。”
谭广户大致想象了番那样的情形,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对了,你们回来路上发生啥事了,青杏进门就哭,你奶问她咋回事也不说,青槐性子急,搁下篮子就指着她鼻子骂,我听了半天云里雾里的。”
竹林里光线更为昏暗,青桃低头看着脚下,“青杏堂姐怎么说的?”
“青槐叉腰戳着她脑门破口大骂,你奶看不下去斥责了他,他坐在门槛上哭,然后你大嫂站出来为青杏解释...”谭广户啧啧摇头,“你大嫂解释了啥我也没听懂。”
“关我大嫂啥事?”
“谁知道呢?”谭广户整天去山里挖陷阱,少有在家,郭寒梅和谭青杏啥时候玩得那般好了,他算看着青杏长大的,总觉得青杏性子随李氏,是个闷声干大事的,性子不好亲近,郭寒梅听了几句就出言维护青杏也是让人感觉奇怪,毕竟谭青槐是她亲小叔子呢,闹到邵氏耳朵里...
谭广户暗暗摇头,想说他想多了,邵氏就是个耳根软没有主见的。
上房亮着油灯,照亮了门前的檐廊,谭青槐坐在高凳上,低低抹泪,声音趋于沙哑,“就是谭青杏爱慕虚荣。”
“青杏没怎么坐过牛车,上次去府城就被颠簸得头晕眼花,害怕你们担心没敢说,这次估计是撑不住了,四弟,你不该指责青杏装难受的。”郭寒梅的声音温温响起,谭青槐哭得更凶,“她本来就是装的,就你们偏心她罢了。”
谭青杏挨郭寒梅坐着,油灯照得她脸色发黄,脑袋无精打采地垂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似是注意到门口有人,屋里的人齐齐望了过来。
邱婆子笑着站起身,几步到了门前,眼角的皱纹愈发深邃。
青桃喊声奶,跑上前,喜滋滋挽上老人家的手,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在她脑袋上顺了顺,“坐牛车累不累,心里难不难受,要不要喝完糖水?”
“不累。”青桃拍拍自己的脸,“看我脸色多好?”
邱婆子睁着眼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比离家那会瘦了,老二媳妇,给青桃煮完红糖水去。”
刘氏去了镇上后,家里的事儿就李氏和郭寒梅轮流着做,经过李家那事,李氏像霜打的茄子,恹恹的,听到吩咐,愣了片刻,随即搁下饭勺,抓起菜刀去小库房切了块红糖出来,低眉顺目地问,“放生姜吗?”
“放几片吧。”邱婆子搓着青桃的手,“快进屋坐会儿。”
堂屋里,谭青杏搭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
她回来这么久,邱婆子没关心半句,甚至反过来指责丢下青桃先走了,谭青槐差点跳起来打她,邱婆子也只是轻骂他两句,有这么偏心的吗?她攥紧拳头,哽咽道,“青槐说得对,都是我的错,我给你们丢脸了。”
她颤着唇,泪流不止地说完,然后跑了出去。
青桃和邱婆子说不想喝糖水,猛地被一股力道撞开,手肘抵着墙,彭的声。
一阵钝痛。
邱婆子亦被撞得跌坐在墙边长凳上。
谭青杏懵了,白着脸回头,眼泪如决堤的水在脸上泛滥,精致的妆容糊开,弄花了脸,呆滞的立在院子里,像只仓皇无助的花猫。
任人心里有气也不忍骂她。
青桃不知道谭青杏这招以退为进从哪儿学的,经她这么一闹,即使真是她的错,也是小姑娘没见过世面想坐一次马车,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果不其然,邱婆子没有再提这事,青桃亦没细说内里缘由,而谭青槐不懂谭青杏真实心思,翻来覆去说她丢脸并没让邱婆子重视这事,反而教谭青槐胸襟宽广些,别揪着小事不放,谁小时候不喜欢新鲜玩意啊,就牛家的牛车,村里没少孩子追着跑。
为什么?不就觉得稀罕,想坐坐吗。
谭青槐郁闷,还嘴,“想坐就大大方方说,一会儿头晕,一会儿想吐,真当谁欠她的呢。”
“......”
这话不就是邱婆子常骂谭老头和谭广户偷懒时说的话吗?
在场的人都不接话了。
饭后,郭寒梅收拾碗筷,青桃帮忙,被郭寒梅叫住了,“你难得回来,坐着吧,我来就成。”
半月未见,郭寒梅陌生不少。
手里的筷子被郭寒梅抢了去,她怔怔落座,就看郭寒梅熟稔把筷子递给了旁边的谭青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