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青武握紧拳头,但凡面前的不是青桃,他恐怕就扑过去打人了,他娶了梨花自然要好好过一辈子的,就像青桃自己说的,人生漫漫,凭什么认定他会喜欢上其他人,愤怒跟委屈齐齐涌上心头,眼眶霎时红得充血,怒吼道,“你凭什么那么说?”
“梨花姐是个好姑娘,我不希望她错付了人。”
或许她小人之心了,但有些话说在前头总是好的,她说,“即使你没有喜欢上其他人,但一直对其他女子好也是不行的。”
像她爹对赵氏,对周荣。
谭青武没想到那处,只觉得青桃瞧不起自己,扭过头,切齿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吗?
青桃一点不懂他。
谭青武心头委屈更甚,擦了把眼泪,背身跪着,不想搭理青桃。
青桃好笑,亲哥倒在自己面前使上性子了,她搁下针线篮子,过去拍拍谭青武的肩,“希望以后二哥被外面女人迷了眼时记得想想今天跪在这儿遭到质疑时的心情。”
眼看谭青武又要炸毛,青桃软了声,“快起来吧,你午饭没吃,饿不饿,中午的饭菜吃完了,我给你煮碗面怎么样?”
如此体贴,谭青武心头有气也撒不出来了,抓着青桃胳膊慢慢站起来,嘴里哼了哼,到底没有发作,“我回屋换身衣服。”
“去吧去吧。”
以为这关彻底过去了,结果吃碗面搁下碗,青桃就让他回村,他把空碗往青桃面前一推,“再喝一碗面汤。”
“行,喝了就回去。”
学堂的束脩已经交了,谭青武不去就是浪费钱,而且谭家好几个孩子,就谭青武搬来镇上读书不太好,况且出了田家这事后,青桃坚决不同意他来镇上住。
她态度没得商量,谭青武不敢强留,喝完面汤,去灶房装了几个包子就慢吞吞地回了。
到门口时,厨房里的青桃唤他,他满眼希冀的转过身。
青桃沉着脸,“不准再去田家了。”
“哦。”
见青桃低头刷碗,应该是没话了,他这才出了门。
没多久邵氏就回来了,找的是长街最有名的媒人,说辞是跟青桃商量好的,没有露出破绽,再者梨花那姑娘是个脚踏实地的,媒人也认识,约好提亲的日子就好。
整个邵氏浑浑噩噩的,心里没有踏实感,谭青文的亲事是很早就定下的,成亲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而且在老宅办的,有邱婆子操持,她跟着打打下手就行。
这次要她找媒人,买些提亲需要的布匹镯子和糖,两个时辰下来,腰酸背痛的,像打了场硬仗似的。
双脚泡在热水桶里才稍微缓解些疲惫,忍不住跟青桃唠叨,“幸好咱们在家对好了话,那媒人太能说会道了,拐弯抹角试探我怎么瞧上田家姑娘,好几次差点说漏了嘴,你说你二哥说的那事传出去,外人怎么说咱们家啊。”
“有心之人稍稍打听打听就知道二哥在同窗家认识的梨花姐,媒人四处说媒,这种事肯定见怪不怪,只要咱理由说得过去,她不会拆穿咱的。”
媒人靠说媒营生,如若到处说人是非砸了招牌,往后别想挣到钱了。
邵氏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等你爷奶来镇上就能把这事说定了。”
邱婆子是主心骨,这种大事还是得她出面。
在这之前,府学那边先来了消息,说谭秀才过了考试,能入学读书。
整个清水镇,就谭秀才过了。
送信的牛叔一走,书塾收到消息的几位夫子就上门道贺,还来了好些有声望的好人家,其中不乏有送钱的,谭秀才没敢收,悉数还回去了,站得越高,压力越大,况且他是倒数几名通过的,将来怎么样犹不可知,哪儿敢妄自尊大四处敛财。
倒是族里送的鸡鸭鱼肉没法推诿悉数收下了。
赶着谭青武亲事落定,双喜临门,邱婆子做主在老宅请亲戚好友聚了一聚。
李家人也来了,与之前态度不同,决口不提还钱的事,话里话外都是恭维讨好,邱婆子不太瞧得起这种做派,态度不甚热络。
在场的老人没有不知晓两家阴私的,觉得李家不会教女,能嫁谭家是天大的福气,踏踏实实过自己日子就行,偏要折腾些有的没的,也是邱婆子嘴硬心软,换了她们早把人休了。
李家处处做冷板凳,李氏爹娘还能沉得住气,李家大嫂心底不痛快了。
趁没人注意偷偷溜到李氏房里。
去过大房后院,再来二房这边看哪儿都不顺眼,屋里摆设也是,地上满是花生瓜子壳,衣服乱糟糟丢在柜子上,鞋子这儿一只那儿一只的,她撇撇嘴,“她们都在院里聊天,你在房里待着干什么?”
今个儿来了很多人,好些穿着体面,一看就是有钱人。
李氏不出去露露脸,风头全被邵氏抢去了。
李氏躺在床上,神色恹恹的,“我出去也是招人嫌,何必呢?”
前两天她试着在谭二户面前提了两句分家的事,谭二户直骂她疯了,出门就找邱婆子告状,邱婆子嘴上没说啥,心头都给她记着呢,她可不敢太招摇。
这种话没法跟外人说,但实在憋不住了,刚出声,嗓子就哑了。
她道,“大嫂,你说二户咋能那么想我,我自嫁给他,哪件事不是为了他好,他竟骂我蛇蝎心肠要害他们几兄弟,别人家的有书读,有鸡蛋吃,青阳青田有啥啊,整天围着鸡笼的鸡打转,鸡漏坨屎兄弟两都恨不得捧手接着...”
她大嫂眉头隆起,眉间皱纹愈发深邃,“出啥事了?”
李氏抹抹泪,把她提分家的事儿说了。
“大房几口人全部要读书,里里外外哪样不要钱,咱出钱就算了,凭什么不让青阳他们读书,明明三房的孩子送去学堂了,我看他就是故意针对我。”李氏没说他是谁,李氏大嫂也不敢问。
李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声音愈发哽咽,“我辛辛苦苦攒的钱全交到他们手里去了,他们半点不念着我的好,还挑拨青杏跟我闹,他们觉得那丫头好当个菩萨供着所有人就得学他们吗...”
想想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李氏肩膀抽搭了两下,“他们不把我当一家人我提分家怎么了,分了家,我能拿回些银钱,以后挣多少用多少,供青阳他们读书,不用看他们脸色。”
再者,青杏也是个会挣钱的,低价收元帕高价卖到府城能挣不少差价,即便她有天老了,供不起两个孩子,还有青杏照顾他们呢。
她哭哭啼啼的数落完。
起初她大嫂心里骂她傻,眼看大房搬进府城就要发达,三房在镇上的买卖也红红火火的,没分家钱财一起使,短不了李氏的好处,分家简直自讨苦吃。
听完她却赞成李氏说的了。
谭家不把李氏当回事,不分家就能把李氏拿捏得死死的。
分了家,李氏多少能拿回些银钱还自己不说,日后二房真穷困潦倒其他两房还能袖手旁观?
她抬起衣袖,替李氏擦了擦眼角的泪,语重心长道,“你说得对,咱心肠好,凡事都向着自家人,向着孩子,妹夫事事被几个兄弟压着就算了,咋能虐待青阳他们呢?我要是你,我也会分家的。”
“对吧。”李氏抬起头,想起什么,忽然又泄了气,“可是二户不那么想。”
谭二户觉得他爹娘兄弟好,跟她不是一条心。
“待会我找机会跟妹夫说说,妹夫心肠软,你好言好语劝劝他,他会听的。”
如果是前两天,谭二户没准真能被枕边风吹得心智动摇,冒死闹分家。
现在则心如磐石坚决不声会摇摆了。
因为看到那些人祝贺他大哥时会顺便称赞他,他无比心驰荡漾,比跟李氏成亲那会还兴奋激动,这辈子长这么大,第一次有镇上的老爷兴致勃勃问他种地的心得,言语没有半点鄙夷轻视,是真的觉得他会种地!
被人认可的感觉太让人沉醉了。
都是大哥给的。
没有大哥,这些老爷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踏足谭家。
他相信,随着大哥过得越来越好,像这种老爷会越来越多,保不齐哪天他也能混个老爷当当。
妇人就是眼皮子浅,这点都看不到。
分家是万万不可能的。
没看到四弟每月心甘情愿往家里拿钱吗?
四弟无妻无子都愿意供兄弟侄子读书,他更不能示弱。
晚间,趁四下安静,他再次警告李氏,“分家的事你别想了,我兄弟是我亲兄弟,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死他们。”
李氏白天才向大嫂取了经,准备夜里好好跟谭二户聊聊,不成想自己没开口呢,就被堵了一肚子话说不得,火气又蹭蹭蹭冒上来了,她翻个身,深呼吸几口气。
片刻,心平气和道,“不分家的话咱们就和离吧。”
谭二户身形微僵,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和离了?
屋里黑漆漆的,他看不清李氏的脸,嘟哝半句,“和离就和离。”
语毕,就听旁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声,与以往的歇斯底里不同,呜咽声是隔着被子传出来的,似乎是极力忍受着什么。
谭二户耳朵动了动,“你咋了?”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什么事都顺着你,哪儿对你不够好啊。农忙咱在地里干活,青桃送饭来,三弟妹跟个乞丐似的疯抢,我生怕你吃不饱,装尖酸刻薄也要跟三弟妹吵几句,趁她不注意把菜往你碗里装...”这些话是她娘家大嫂教的,说男人耳根子软,多说几句软话就哄住了。
以前李氏没少说,谭二户确实也听她的,似乎就是从她为当家借钱开始就跟谭二户生分了。
她的手伸到谭二户胳膊处,人往谭二户身上靠了靠,谭二户不敢动,“你今天咋了?”
“我就是觉得不值得。”
谭二户不太明白‘不值得’指什么。
李氏很快为他解惑,“为那些事儿消磨咱的情分不值得,你觉得我不好无非我想当家,我这人啥性格你也知道,要我像大嫂那样事事闷在心里我做不到,要我像三弟妹那样处处压着三弟我也做不到,我就想着凡事有商有量...”
李氏缓了缓声,“我想当家是不是和你商量了的?”
“不算商量吧。”晚上喝了几杯酒,谭二户并没醉,“我不答应来着。”
确实有这回事,李氏轻轻掐他,“那是最初,后来你说随便我。”
谭二户记着他说过这句话,没有反驳。
李氏侧着脸,在他胳膊蹭了蹭,声音愈发软了,“我和你说过,我当家是想青阳他们过好日子,哪怕不能像大哥出人头地,认几个字也是好的。”
谭二户不习惯李氏这般吴侬软语,心怦怦直跳,多年夫妻,心动倒不至于,就是感觉惊悚。
“你是不是喝多了?”谭二户不自在的往里边挪了挪。
他一动,李氏就追过来,要不是忍着,李氏恨不得掐死他算了,提口气,不答这话,兀自说自己的,“我先前生了两个闺女,心里没什么底气,好不容易得了两个小子,恨不得什么好的都捧到他们跟前。”
刚得儿子时,谭二户也是这般想的。
几年过去,那时的心情仍然记得。
“哎。”他幽幽叹了口气,没再往里闪躲,搂着李氏,语气充满感慨,“做爹娘的不容易,希望青田他们能懂咱的心思。”
“因为他们我才想着当家的。”
“那你也不该跟娘作对。”谭二户脑子没乱,“咱娘当家咱家才有好日子过。”
他娘虽然泼辣凶狠,下手不留情面,但没有他娘,他们几兄弟不定过的什么日子呢,随便去村里问问,那些骂他娘恶毒的哪个不羡慕他家生活,他几个叔伯也说谭家有今天全是他娘的功劳。
而他爹,拼死了有点苦劳,微不足道的一点。
“你甭跟娘对着干,娘精明了一辈子,你心底想什么她能看不出来?”谭二户说这些是真心为李氏好,“你要帮衬你娘家兄弟,娘睁只眼闭只眼你就该懂得收敛,你还想插手家里的事不是白日做梦吗,你啊,就是心眼太多了,没心没肺不好吗?”
像他,他娘说什么他做什么,有肉就吃,有汤就喝,日子多轻松惬意。
李氏想动手打人。
她心眼多,也不看看她是为了谁。
李氏不想和他掰扯那些,她说,“我想送青阳青田去读书。”
“你看,又来了。”谭二户一副无奈的语气,“青阳青田的事儿有青桃操心,你操心啥啊。”
李氏觉得没法继续说下去了。
翻过身,哼哼哧哧的不理人。
两人猛地拉开距离,冷风灌入,谭二户有些不习惯,往李氏身边靠了靠,“青桃那丫头眼光毒着呢,你看青武媳妇就是她给找的,模样周正,顿顿有肉吃。”
李氏闭眼装死。
谭二户话匣子打开关不住了,“青阳和青田这辈子要能讨个顿顿有肉吃的媳妇,我睡着了都能笑醒。”
李氏:“......”
瞧瞧这出息,李氏抬起脚,往身后踹了下。
谭二户哎哟一声,“媳妇,你干啥啊?”
“腿抽筋了。”李氏语调已恢复了冷淡,心里又不甘心,另起话题,“对了,青杏那丫头的钱你知道藏哪儿不?”
“你还打她钱的主意呢?”
“咱欠了一屁股债总得还哪,她一个姑娘家攒那么多钱干什么,你看青桃,挣了钱是不是全花在家里人身上的?就她扣扣搜搜像防贼似的防着咱。”
比起青桃,青杏那丫头的性子的确过于小家子气了些,就说白天,来了几个光鲜体面的年轻人,青杏把小孩子那桌的零嘴尽数往几人面前摆,照顾客人是回事,但不该冷落自家兄弟啊。
青田发了好几句牢骚,要不是青桃反应快重新装了两盘出来,他们估计会和青杏吵起来。
谭二户搂过李氏,额头抵着她发梢嗅了嗅,浓浓的,肉的味道,好闻,他说,“不然我明天问问她?”
“问她也不会给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硬抢吧?”
上回就因为钱的事儿李氏差点被休了,还敢来?
李氏没有接着往下说,那笔钱总得想法子捏在自己手里就是了,提到青杏,她想起大嫂告诉自己的,问谭二户,“今天来的年轻人里有公子哥?”
“好些个呢。”
来了好些谭秀才的朋友,多是些家境好的,也有谭秀才教过的学生,个个谈吐不俗。
李氏若有所思,“青杏到说亲的年龄了。”
“急什么,青牛都不着急呢。”
“......”
李氏彻底闭上嘴不说话了,大嫂教她的行不通,看来还得按她的法子来,青杏那妮子看上了公子哥,她得好好问问,真能成事,她就是有钱人的丈母娘,有女婿撑腰,撕破脸也要分家。
夫妻俩打什么主意青桃是不知的,她在整理行李,满满当当六箩筐,锅碗瓢盆,米粮果蔬,衣物被褥都带上了。
扁担上还有两个半张小桌子大的菜板,高高的蒸笼。
院子是青桃早先看好的,在书院附近的小巷子里,那条巷子多是在府学求学的穷苦书生,家里人靠浆洗过活,日子紧巴巴的,邻里间彼此照顾该会多些。
租子托牛叔交了,他们直接过去就行。
箩筐堆在堂屋里,乍然见这么多东西,谭秀才自己惊呆了,“会不会太多了些?”
“不多,咱租的小院子什么都没有,要不是嫌麻烦,我还想把衣柜捎上呢。”青桃说。
牛车位置不大,堆了箩筐肯定没地安置衣柜,谭秀才说,“衣柜捎不了,捎些桌椅凳子该没问题的。”
家里银钱紧张,谭青武定亲又花了不少,家具摆设自然能省则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