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不喜欢我娘,我娘吃两块肉她就指着我娘鼻子破口大骂,青河堂弟他们能去学堂读书,每天早上有鸡蛋吃,我弟弟只能围着鸡笼捡鸡蛋...三婶去镇上卖包子,每天有进项,而我娘什么都没有,照顾全家老小,最后只落得嫌弃了...”
谭青杏为李氏抱不平,明明其他人联合挤兑她娘,到头来全是她娘的错。
青桃手里动作不停,谭青杏仔细看着,也没作声。
忽然灯芯啪啪爆了两下,火弱了瞬,随即更亮了。
也照亮了青桃略感失望的脸。
“青杏堂姐这么认为的?”
谭青杏怔住,“事实如此。”
“二婶吃肉挨骂的事儿我不知道前因后果暂且不做评论,就说青阳堂弟读书的事儿,我说得清楚,青阳堂弟八岁正是入学的年龄,但考虑他比其他堂弟小,让他在家待半年收收性,下半年就入学...”
“说归说,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谭青杏别开脸。
青桃当家后确实这么安排的,然而她弟弟待在家就跟鸡玩耍,根本无心跟着其他哥哥们学。
不怪她娘怨恨,她看了也觉得窝囊。
粘板上切好的面团很快被擀成了皮,院里传来邵氏和牛叔的说话声,青桃笑着朝外喊了声,“牛叔,快进屋坐,我给你们弄晚饭啊。”
“好吶。”
牛叔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进了门,熟络许多,先把牛牵到柴篷里拴好,接着把车板扛到柴篷顺着摆好,去灶房和青桃说话,“老远就闻到肉香味了,青桃怕认错门,我让她直接敲香味最重的门。”
谭青杏脸上已经换上了笑,像没聊过任何事儿。
大铁锅里架着蒸笼,炒菜来不及。
青桃给他们煮面,再蒸两个包子,牛叔过意不去,“随便吃点什么就行了,你们有正经事忙,别耽误那个时间。”
“很快的。”
青桃已经往小铁锅里添了水,往上边盖个竹架子,包子往上一放,就去灶台后生火。
邵氏打了水给他们洗漱,接着就回灶房继续包包子。
以前两人做包子都是夜里揉好面,翌日起床现做,但每天做的包子多,青桃觉得费时,又想了法子,吃了晚饭揉面,等面醒个两刻钟又揉,然后做成包子放进蒸笼,隔天直接生火蒸就成了。
这样清晨能多睡会儿。
皮是擀好的,邵氏摊在手里,直接包馅拧成圆的就行。
谭青杏看了会儿,觉得不难,跃跃欲试想动手,又怕青桃怀疑自己别有居心,按耐住了,转而聊起谭秀才。
“大伯在府学怎么样,来时爷让我捎几句话,堂爷爷他们隔三差五往家里送吃的,就怕家里拮据养不起读书人,爷让他用功读书,将来出息后不要忘了亲戚邻里...”
邵氏做包子全神贯注,不太听得进话,神色专注,看也没看青杏。
青杏有点尴尬。
来之前,谭老头专程找她说了许久的话,除开家里的事,最多就是族里对家里的照拂,鸡蛋鸭蛋不花钱的往家里送,他都不好意思收。
人情太大,担心以后还不上。
她也由此担心,故而愈发支持她娘分家。
别她们没占便宜,将来还得替大房还人情。
邵氏不答,灶房就剩柴火燃烧的声音,青桃道,“爷说的那些我爹心里有数着呢,我爹常念叨族里的好,他外出赶考,族里人担心路上没人照拂出个意外,四处托关系去其他村打听,生怕被坏人坑骗了。”
他爹在族里眼里是个老实的读书人,以防他交友不善,族里人将周围村读书人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谭秀才愿意和郭家结亲的缘故。
郭伯伯照拂他爹许多。
“那就好。”话传到了,谭青杏自认没有辜负谭老头的期盼,“大伯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还得等会。”
各地来的学子多,应酬不少,就说开学那日,她跟邵氏卖了上千个包子,整个人快累脱皮了。
天不亮就出来,卖完就回家赶着做,亥时才收摊回家。
要不是有罗狗子和钱栗树帮忙揉面,靠她和邵氏估计双手就废了。
想到钱栗树,青桃立即想到正事,抬起头,细细注视着谭青杏。
年后谭青杏就学了描眉擦粉,眉顺着形描黑,整个人熠熠生辉,粉不重,薄薄的,脸颊泛着红润,加上谭家人出众的明亮的双眼,整张脸看起来明媚清理,哪怕衣着有点过时,但也是好看的。
气质不如廖晓,论脸却是没输。
“青杏堂姐。”青桃拍拍身边位置,“过来坐着烤会火吧。”
哪怕李氏打算分家,甚至正在背后想法子作妖,而她看来,谭青杏始终是她的家人。
家和万事兴。
故而她希望青杏过得好,即使青杏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可生而为人,谁又没点自己的心思呢?
在外边跟人起了争执,有时闹得鱼死网破的地步,而对方稍微服软低头认错便轻易原谅了,如果对外人能那般宽容,对家人何尝不能宽容些?
这是从邱婆子身上学到的。
邱婆子强势,眼里揉不得沙子,动不动就打人,家里人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外人提到她无异于谈虎色变,事实并非如此,她泼辣归泼辣,待家人却是宽容的,儿子休妻看似是她要面子不管何尝不是随儿子的意,儿媳费心贴补娘家她看在眼里却不曾阻拦。
要不是李氏跟娘家人借了钱闹到明面上,谭家仍旧和和美美的。
大家嘴上不说,心头对邱婆子却是服气的。
全家齐心协力,日子才能过好。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谭青杏浑身别扭,佯装抱怨,“我都来这么久了你才想起来啊。”
她没吃晚饭,进门后青桃只字不提,结果牛叔刚踏进门,她就热情好客张罗晚饭,态度陡转,让青杏心里不舒服。
然她不想计较。
挨着青桃坐下,谭青杏倾身,双手靠近灶眼取暖。
青桃侧目瞅她。
谭青杏不自在,“看什么?”
今日出门她特意装扮了番,青桃眼力好,定是看出来了。
不知为何,她脸烫得厉害,隐隐猜测青桃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面上却尽力维持着镇定。
“青杏堂姐想不想念书?”青桃问道。
乡下的学堂只收男孩,青杏是个女孩去了学堂恐怕会遭嘲笑,但可以让谭青武教她,谭青武的亲事是她促成的,她要谭青武帮这个忙谭青武肯定会答应,再不济有郭寒梅,郭寒梅是读过书的。
用不着读多少书,会识字算账就成。
谭青杏面露警惕,“你想干什么?”
她是女孩读什么书?青桃莫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不成?
“青杏堂姐以后是要做长久买卖的,自己会识字懂算账的话不怕被人骗了。”青桃循循善诱,“我看你的生意已有起色,再过几月,生意没准更好,或许有布庄跟你签长久买卖契约也说不准,如果你不识字,人家压价怎么办?”
谭青杏去布庄卖布料得多少钱来之前估算过的,因价格有点出入,只能估算。
郭寒梅懂算数,却不到精通的程度,是请谭青文帮忙估算的。
谭青文估算个数,到时她去布庄直接数钱就成了,只要数额差得不多就成事。
至于布庄有没有占她便宜,谭青杏还真不清楚,此刻听青桃提起,谭青杏恍惚想起上次走出布庄时掌柜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莫不是认为她乡下来的不懂算数少给了钱?
一旦心里有了怀疑,谭青杏就慎重起来,“青桃妹妹,你明天能不能...”
青桃打断她的话,“你知道我明天要卖包子的。”
“后天呢?”
“也得卖啊。”
谭青杏目光凝重,看了眼桌边沉浸在做包子氛围里的邵氏,摇摇头,邵氏上了年纪,算数估计比她还差,帮不了自己的忙。
等包子蒸好,面端上桌,她试探地问牛叔。
牛叔两眼发愣,看看她,又看看角落里密不通风的背篓,“我算数也不行,别看我常在外面跑,真算账我脑袋懵着呢,我给人拉货都是提前谈好的价格,用不着算账的。”
谭青杏没办法了。
想等谭秀才回来问问他明天是否得闲。
然而洗漱完躺床上也没听到谭秀才回来的脚步声。
三个人挤着不好睡,是以她们横着睡的,脚露在外边有点凉,但困意上来管不了那么多了。
加上颠簸了一天,谭青杏浑身乏力,脑袋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睁眼时,外边天已经亮了。
院里静悄悄的,模糊听到搓衣服的声音,水流的声音。
牛叔坐在院里的牛车上,仰头望着天怔神,谭秀才他们不见人影。
谭青杏揉了揉惺忪的眼,声音有点沙哑,“牛叔,我大伯他们呢?”
牛叔回过神,看着她道,“你大伯去府学,你大伯母她们卖包子去了,她们托我送你去布庄。”
“她们怎么不叫我。”谭青杏嗔了句。
“估计看你睡得熟吧,她们出门轻手轻脚的,生怕吵着你睡觉了。”
昨晚谭秀才回来是半夜,两人说了会话就睡了,清晨他起床,谭秀才已经在桌边看书了,他不知道其他读书人怎么做的,单看谭秀才这般努力,该是能考上举人的。
牛叔又道,“锅里有早饭,吃了咱就去吧。”
他今个儿得拉趟货去县里,晚了不好。
谭青杏知道他忙,快速收拾好,几口扒完早饭就随他出了门,两人一块来的,自然要一块回去。
“这院子怎么办?”
她们锁了门钥匙搁在哪儿?
不锁的话进了贼怎么办。
“你大伯母在集市口,咱落上锁,钥匙给她送过去。”
两人是去布庄办完事才去集市找邵氏的,昨晚听了青桃的话后,谭青杏不敢独自面对掌柜,死活要牛叔跟着,期间担心掌柜扣了钱,故作精明的看了牛叔好几眼,牛叔被她看得莫名奇妙,问她是不是数对不上。
哪晓得落到掌柜耳朵里,觉得他们质疑自己买卖不诚,差点吵起来。
牛叔点头哈腰赔了许久的罪。
好不容易把钥匙交到邵氏手里,谭青杏不知哪根筋不对,又对他说,“牛叔,你知道青桃妹妹在哪儿不,我有话和她说。”
牛叔看了眼天色,已经到了跟人约定的时辰。
神色有几分着急,“不知道。”
“牛叔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推着车,走不了多远的,或许就在附近的哪个集市。”
牛叔对附近的集市并不熟,连这个集市也是他问路问过来的。
“青杏啊,有什么话你跟你大伯母说,让她转达给青桃就行了,犯不着亲口和青桃说的。”
青杏捏着衣角,脸上满是坚持,“我想亲口告诉她。”
牛叔急得想捶墙。
“要不牛叔你先忙你的吧,我在城里待几天,你下次拉货来府城的话再来接我。”青桃说道。
牛叔皱起眉头,拉货去哪儿不是他能决定的,下次来府城不定什么时候,快的话没准明天就来,慢的话没准半年都来不了,谭青杏总不能一直待在府城不回去吧,他放缓语气,“怕是不成,出门前你奶把你交到我手里,我不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回去怎么跟她交差啊,你大伯母就在那边,要不我请她过来?”
语毕,不等谭青杏说话,他就把邵氏喊了过来。
邵氏跟罗狗子说了两句,大步跑来,“怎么了?”
牛叔把情况说了。
邵氏拧眉,不认同的看着谭青杏。
谭青杏攥紧衣角,神色有两分紧绷,胡乱找了个借口,“大伯母,就...青桃问我想不想念书,村里学堂不收女孩,我想着能不能城里书塾。”
她想留在府城。
邵氏震惊,“你要留在城里读书?”
凭什么?
她闺女都没去书塾读书,凭什么谭青杏能去,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过多指责。
只道,“城里书塾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光是束脩咱就出不起,大伯母知道你是个上进的,真想读书的话回去拿你大堂哥的书翻翻,不认识字的问你堂嫂。”
郭寒梅是识字的,和青杏感情好,青杏想学,郭寒梅必然乐意教。
留在城里是不可能的。
青杏心眼多,不似青桃老实,真要住下来,自家闺女是要受欺负的。
况且李氏也不是个省心的,邵氏不想跟她们母女两沾上关系。
邵氏道,“你牛叔还有事儿,你别耽误人家,快回家去啊。”
拍拍青杏肩膀,与牛叔道,“这孩子就托你送回家了啊。”
“应该的应该的。”牛叔是个实诚人,他来府城,吃谭家的住谭家的,临走邵氏又给他装好些个包子,他哪儿受得起。
见那边罗狗子手忙脚乱的,摆摆手道,“嫂子忙你的去吧,别耽误你做生意了。”
邵氏掉头走人,却被谭青杏拉住了,谭青杏咬着唇,表情倔强,“大伯母,我难得来趟府城,就不能玩两日吗?”
邵氏眯起眼,看着跳上牛车坐起的牛叔,叹道,“我和青桃忙得脚不离地,哪有空带你玩啊,人生地不熟的,你走丢了怎么办?快回家去啊。”
“你们没空我就跟着你们啊,帮你们打打下手也好。”
“我和青桃不缺人手,你不回家你爹娘会担心。”邵氏多少了解李氏的性子,任由青杏留在城里,没准以为她把青杏当牲口使,四处败坏自己名声。
想想邵氏就头疼,反手牵起青杏往牛车走,温声叮嘱,“你娘就你这么个闺女在身边了,你有个好歹她怎么办。”
谭青杏不死心,身体直直后仰。
邵氏心里有点恼了,又不好发作,只得哄,“你回去又不是不来了,等你攒了绣品不是得进城卖吗,到时我少做些包子,让青桃陪你在城里转转。”
这几天挣的钱比起谭秀才交的束脩买笔墨纸砚的钱还有得差,前两天青桃还和她说等手头宽裕些就不用太卖命,包子馒头每天固量卖,腾出些时间做其他事。最近赶着府学开学的人流,她们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早中晚都吃的包子。
说实话,她有点腻了。
然而想到青桃的话,浑身又鼓足了干劲。
青杏如果留下势必要打乱她们的计划。
青桃心里必然不高兴的。
邵氏双手架起她胳膊往牛车上推,“青杏,大伯母还忙就不留你了,下次来城里玩两天啊。”
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牛叔回眸看了眼车边坐着的人,提醒了句’坐稳了‘就慢慢挥着鞭子,吆喝着行人让让朝前去了。
下午,青桃回家听邵氏说起此事,心里略感诧异,“她想玩两日?”
“是啊,站在大街上不肯走,你牛叔拿她没辙,还是我把人送上牛车的。”邵氏坐在院墙边做针线活,准备给谭秀才缝个荷包。
府学有专门的衣衫鞋袜,用不着去外边买,就是谭秀才穿在身上过于素净了些,她稍微留意了下其他人的装扮,发现他们腰间系着钱袋子,会绣活的甚至在衣衫袖口镶了圈金线,瞧着富贵大气的多。
金线贵买不起,缝个荷包不成问题的。
荷包的花样子是她在外边买的,据说府学大半学生都喜欢,因此她买了两个,一个脏了还能换下来洗。
青桃卸下蒸笼,打水泡盆里,见她专心致志低着头做绣活随口问了句,“娘做的什么?”
“你爹的荷包,咱在清水镇,随便绣个蓝色黑色的钱袋子装几个铜板就行,来了府城就不行了。”
大家伙都用绣花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