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愣了半晌,“娘,我比青杏堂姐还小呢。”
虽说有邱婆子撑腰,家里大小事由她做主,可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跟谭青杏平辈,插手这种事不太妥当。
邵氏不太在意,“没关系,芸娘跟你合得来,你就问问。”
真要这样,不如直接问钱栗树,钱栗树外冷心热,哪怕是自己亲事谈起来毫不避讳,青桃琢磨着哪天碰到好生问问,光是问不行,最好让他瞧瞧谭青杏。
睡觉前跟谭青杏商量后,谭青杏是个急性子,明个儿就想去书塾找钱栗树。
说到钱栗树,谭青杏整个人仿若笼罩着金光,闪闪发亮,缩进被窝小声跟青桃说,“青桃妹妹,我真要进了钱家的门,必不会忘了你的好。”
青桃想的却是不结仇就谢天谢地,有些话她说在前头,“青杏堂姐,我们去见树子哥没问题,成不成也不是咱说了算,成了皆大欢喜,没成的话,你不能记恨我。”
谭青杏斩钉截铁,“我不会的。”
钱栗树进学的书塾在北边,学生大半走科举的,据罗狗子说,城里有专门给手艺人办的书塾,教读书识字的,钱栗树嫌那里鱼龙混杂,宁肯多花些束脩也要挑个好书塾。
专门听先生讲道理。
青桃没有来过,依着罗狗子的描述,途中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了。
两人推着车边走边卖包子过来的,到书塾门前已经快晌午了,路边支楞着几个摊,摊贩趴在桌上,百无聊赖望着过来的人,许是看青桃面生,兴致勃勃问了句,“小姑娘,包子怎么卖的啊。”
谭青杏抿唇轻笑,“包子六文,馒头四文,客官可要买两个?”
摊贩砸吧了下舌,“闻着挺香的,来个包子我尝尝吧。”
“好吶。”谭青杏抑扬顿挫地应声,麻溜地抓起纸包给他捡包子,身影娇俏活泼,看得青桃瞠目,谭青杏犹不自知,清着喉咙吆喝了好几声。
摊贩咬下口包子皮,满嘴浓郁的肉香弥漫在舌尖,他惊诧,“你这包子好吃,你们不会是浣衣巷来的吧?”
都是摆摊讨生活的人,哪条街哪些生意做得好众多摊贩间都会讨论,前不久浣衣巷搬来家卖包子的,皮薄肉多,实诚得很,好些摊贩累了也会买两个。
这味道,摊贩一尝就尝出不同来。
谭青杏笑着说,“是呢,我大伯在府学读书,我伯娘做包子买卖。”
“还真是你们家哪,这儿离浣衣巷可不近,怎么想到这儿来了?”
蒸笼里还剩下四个四个包子,是留着她们午饭吃的,谭青杏盖上蒸笼盖,笑盈盈回,“摆摊不就四处走吗?”
内里缘由自然不会说。
摊贩没怀疑,恋恋不舍咀嚼着包子,跟谭青杏寒暄起来,“那你们来早了,书塾没下学呢。”
谭青杏仍是笑,“没关系,我们没几个包子了,今个儿不卖了。”
五个包子是青桃特意留的,她们每人两个,剩下的一个给钱栗树,卖出去一个,谭青杏和青桃说,“待会让钱公子吃我的包子吧。”
青桃正要回答,迎面突然走来个穿着绯红色桃花衫的姑娘,柳叶眉紧紧蹙起,一眨不眨盯着青桃看,看两眼目光又落到谭青杏身上,眼里满是警惕和戒备。
青桃认清楚人,眉心跳了跳,“李姑娘。”
李家与罗钱两家关系好,因钱栗树和罗狗子帮忙卖包子,李弟喜对自己敌意甚重。
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儿会碰到人。
李弟喜挎着个篮子,篮子上边盖着层布,看不清里边的东西,只看到热腾腾的烟雾。
李弟喜不悦,“谭姑娘来这做什么?”
问的是青桃,眼睛却盯着谭青杏不放,谭青杏不喜欢面前这个不友善的人,凑到青桃耳朵边低低问,“她谁啊?”
“树子哥朋友的姐姐。”青桃小声回了句,笑眯眯看着面前的李弟喜,解释,“卖包子卖到这边了。”
估摸着有李弟喜在,试探钱栗树口风怕不成了,犹豫要不要走。
李弟喜语声尖利,“你是谁啊?”
“我是她堂姐!”谭青杏挺直了腰板。
“你们住在浣衣巷,跑这么远卖包子,你骗谁呢。”
之前唯唯诺诺的姑娘变得咄咄逼人,青桃有点不习惯,正欲回答,谭青杏抢了先,“我们在哪儿卖包子是我们的事儿,跟姑娘有什么关系,便是衙门官差也管不着。”
出门碰到官差收税,谭青杏心里头有点害怕,但对方态度友善,还买了几个包子。
哪儿像眼前的姑娘牙尖嘴利。
许是出于直觉,谭青杏觉得李弟喜也是来找钱栗树的。
朋友的姐姐,谁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心思?
思及此,谭青杏脸上的笑收了几分,盛气凌人地挑衅回去。
李弟喜翻了个白眼,“哪儿来的乡下野丫头,我懒得跟你说。”
嘴上不计较,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
青桃头大,拉着谭青杏退后几步,哑声说了李弟喜不喜欢她的缘由,谭青杏眺了眼几步远趾高气扬的人,笃定道,“青桃妹妹,我看她是有备而来,恐怕不是你说的原因。”
青桃年纪小,有些事看不透不足为奇,谭青杏问,“她定亲了吗?”
青桃好一会没说话,谭青杏恍然,捏着衣角赌气道,“她定是看上钱公子了。”
“......”
不太可能吧,李弟喜比钱栗树大...而且依着李家和钱家的交情,李弟喜想嫁给钱栗树,让她娘出面跟钱栗树娘说说就成。
除非钱栗树不答应。
她脑子转得快,而在谭青杏眼里她还是稚嫩了些。
谭青杏让她看篮子,“篮子里装的定是吃食,她来给钱公子送饭的...哼...不是看上钱公子是什么?”
“......”
李弟喜站在书塾外的台阶旁,冷眼瞧着两人窃窃私语,心里却快速盘算着。
罗狗子说话没个正经,没少拿谭姑娘揶揄钱栗树,她想当而然地以为是谭青桃,刚刚看到五官跟青桃有两分像的谭青杏才如梦初醒,罗狗子嘴里的谭姑娘是谭青杏。
罗狗子想撮合谭青杏跟钱栗树。
心像被人活活撕扯开,李弟喜急剧想说些什么,两人站在推车后,她抹不开面子过去,沉着张脸,能拧出水来。
这时,两扇门后响起零碎的脚步声,李弟喜转身,书塾大门从里打开,一群仪表堂堂的学生走了出来。
李弟喜按下心里不快,殷切地望着大门。
当钱栗树出现时,她喜不自胜地挥起手帕,“树子,树子,这儿...”
钱栗树眉头紧皱,身边同窗意味深长抵他胳膊,钱栗树默不作声,径直上前,“你怎么又来了?”
“婶子做了午食,我给你拿来,免得你回家。”李弟喜笑靥如花的掀开盖篮子的白布,钱栗树退后两步,脸色冷若冰霜。
谭青杏揪紧了帕子,蠢蠢欲动想上前,又怕过于冒失,急得不行。
青桃拉着她衣角,“等她们说完话吧。”
察言观色的本事青桃还是有的,钱栗树明显不耐烦,或许如她所料,这门亲事该是钱栗树不答应。
有两个学生走到推车前,“给我来两个包子。”
青桃颔首,“不好意思,卖完了。”
两人看了眼高高竖着的蒸笼,难以置信,“卖完了?”
青桃点头。
无意转眸的钱栗树注意到推车有点眼熟,定睛细看,眼里浮起丝笑意,“青桃...你怎么来了?”
要他捏着罗狗子的腔调喊青桃妹子他觉得拗口,喊来喊去,还是青桃最好。
看他转身,谭青杏整个人容光焕发,眉开眼笑走出去,柔声说,“我们卖包子走到这边,青桃妹妹说你在书塾,等着给你吃包子。”
刚刚笑钱栗树的两个同窗没有走远,忍不住打趣钱栗树,“钱栗树,你行啊,哪儿都有人给你送吃食。”
钱栗树警告地瞪了眼两人,两人心头讪讪。
谭青杏揭开蒸笼盖要给装包子,想买包子的学生不乐意了,“这不还有吗,你妹妹怎么说卖完了?”
都是群十几岁的少年郎,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李弟喜天天在门口像望夫石似的,书塾里的人对钱栗树都有印象,眼下又冒出个姑娘,不由得往争风吃醋方面想。
谭青杏脸色通红,支支吾吾道,“包子是我们留着自己吃的。”
“哟。”有人笑了,“钱栗树是你们自己人哪。”
谭青杏脸更是红了个透。
李弟喜咬紧牙,白着脸上前拉钱栗树,“树子,你要是喜欢吃包子,我明个儿就做。”
钱栗树按了按眉心,目光沉静地望着青桃,“你怎么来了?”
谭青杏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青桃包子卖得好,断不会劳神劳力跑到这种地方就为给他送包子,青桃悻悻地张嘴,重新扯谎道,“我爹坐凳子上看书久了腰不舒服,想问你家有没有舒服些的椅子。”
钱栗树没有起疑,当时顾及屋子小,没有送占地大的椅子。
他道,“得空了我让狗子给叔送过去。”
“成,我大哥来城里读书了,你要是送的话,记得送两张啊。”青桃面不改色。
其他人或多或少了解钱栗树的底细,听青桃说的是正事,打趣声消了不少,青桃又是个有眼力见的,“包子你拿着,我下午还要岀摊,先回家了啊。”
谭青杏递过包子,一脸娇羞地注视着钱栗树。
钱栗树不喜欢这种目光,半眯着眼说,“我回家吃午饭,包子你留着吃吧,要不要我送你?”
注意到李弟喜猝了毒的双眸,青桃使劲摇头,“不用不用,我们走着回家就好。”
话落,唤谭青杏,“青杏堂姐,我们走吧。”
好不容易看到心上人,谭青杏双脚哪儿会听使唤,眼神痴迷地落在钱栗树脸上,脸色红成了柿子,青桃欲催她。
哪晓得李弟喜妒心大起,直接动手推谭青杏。
谭青杏撞到蒸笼,蒸笼哗哗散架,砸到青桃身上,痛得青桃惊呼出声。
钱栗树脸色微变,质问李弟喜,“你发什么疯呢?”
看在李城的面子上,无论李弟喜做什么,他都没说过重话,这会儿委实来气了,快速跑到推车后,拉过青桃检查她的脑袋。
谭青杏稳住身子,火大不行,“你这人是疯子吧,我们哪儿招你惹你了?”
李弟喜眼泪夺眶而出,颤着手,凶神恶煞指着谭青杏,“狐媚子,你还有脸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谭青杏明白她话里的含义,脸红了白,白了红,回眸看钱栗树,见他跟青桃说话,推攘回去,“你先动手还想往我身上扣屎盆子,真当我好欺负呢。”
李弟喜推她时,她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包子滚到地上,那可是十二文钱,谭青杏怒不可止。
李弟喜憋了许久的火,早想动手了,谭青杏伸手过来,她立即揪住谭青杏头发。
谭青杏疼得呲牙,立刻不甘示弱地揪回去。
周围人拍手起哄,青桃揉揉脑袋,赶紧过去把人分开。
钱栗树灼灼注视李弟喜片刻,嗓音低沉,“你要是想我跟城子闹翻,你接着作。”
这几天他被李弟喜纠缠得耐心告罄,李城娘私下没少跟他娘提两人的亲事,他娘觉得李弟喜性格比在清水镇开朗许多,又非常喜欢自己,劝过他好多回。
他都没同意。
哪晓得李弟喜变本加厉,做出这种事情来。
连带李城他看着都不太顺眼了。
他问谭青杏有没有事。
谭青杏羞红着脸摆手,“我没事...”
再疼都能忍。
看钱栗树关心谭青杏,李弟喜蹲地上嚎啕大哭,钱栗树没管她,跟青桃说,“我的马车在后门,我送你们回去吧。”
闹成这样子,青桃哪儿敢让钱栗树送,捡起蒸笼,包子脏了,丢了她不舍,准备装回家撕了外面的皮吃里边。
待把东西收拾妥当,和谭青杏回了。
而李弟喜看她们走人,擦了眼泪跟上钱栗树脚步去了后门。
谭青杏愤懑不平,“钱公子怎么会惹上这种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其实李弟喜更疯狂的事情都做过,罗狗子没有告诉青桃而已,青桃的腰撞到推车扶手上,隐隐有些疼,叹道,“咱还是别多管,李姑娘不好惹。”
谭青杏不服,“我看她厚颜无耻死缠烂打吧,钱公子真要喜欢她,哪儿会是这个态度。”
两人的事儿青桃知道得并不多。
回家比平时晚,不知是不是走路的缘故,腰疼得愈发厉害,邵氏不在家,铁锅冷冰冰的,粘板没有揉好的面,谭青杏去灶房溜达了圈,问青桃,“咱做包子吗?”
“不做了。”
青桃揉着腰,坐在堂屋的高凳上,左动动,右动动,浑身都不舒服。
谭青杏发现她脸色比平日白,又看她频频揉腰,担心,“是不是伤着了?”
蒸笼砸下来力道不小,谭青杏又骂李弟喜。
青桃道,“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两人还没吃午饭,谭青杏按青桃指挥,往锅里撒了几把米,添上水就开始生火。
芸娘跟罗狗子逛街回来,见小院烟囱冒烟,院门开着,猜到青桃回来了,罗狗子矫揉造作的声音顿时响彻云霄,“青桃妹子,你在家啊。”
青桃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被罗狗子的声音惊醒了,抬头说,“嗯。”
芸娘道,“婶子交代我少揉点面,说你出一次摊,你去哪儿了?”
罗狗子在家,揉面剁肉馅的活儿全是他做的,罗狗子自来熟的进了院子,给青桃炫耀他买的东西,有发簪,手镯,还有稀奇古怪的小摆件,问青桃有没有看中的,有的话挑两样。
青桃道,“我家地儿小,用不着这些。”
有点地方就用来堆细面和调料,哪儿腾得出地装饰。
罗狗子爽朗道,“没事,哪日你买了宅子,我多送你几样,对了,你去哪儿了,婶子说话含糊不清,来回瞄我,害我疑神疑鬼的。”
青桃笑了笑,犹豫要不要说。
外头谭青杏进屋,气冲冲道,“我们找钱公子去了,碰到个疯子掀咱蒸笼,青桃妹妹的腰都伤着了。”
罗狗子皱眉,一脸关心,“青桃妹子,你没事吧。”
“没事。”青桃道,“李姑娘不是故意的。”
罗狗子瞪大眼,“你们碰到李弟喜了?”
谭青杏说疯子,罗狗子想当而然的以为是醉鬼之类的,没想到竟是李弟喜。
他搓了搓手,拉开凳子坐下,“李弟喜魔怔了,你日后碰到她离远点。”
钱栗树对李弟喜是何态度他比谁都清楚,以前还跟城子来往,最近绝口不提城子的事,他来谭家帮忙,去书塾读书都让人瞒着李弟喜,也不知李弟喜从哪儿听到的消息,知道钱栗树在书塾,每天都去。
害得人以为她是钱栗树未过门的妻子。
要不是她是个姑娘,罗狗子都想打她了。
摊上这种人,钱栗树的心情可想而知,至于李弟喜为何动手罗狗子不问也猜得到,他和城子素来无话不谈,当着城里开了几回钱栗树和青桃的玩笑,定是城子河李弟喜说了。
罗狗子咬牙,“那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