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暮秋低头思量一会,道:“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叶风舟默运罡元,使出浑身力气爬将起来,言道:“但凡元廷明白一些常理,谁愿前仆后踣的以命抗争?寻常百姓尽皆如此,在下堂堂七尺男儿,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铭于斯、魂气无不之也!岂能贪生怕死、不通晓大义?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试问你们元廷,上达帝王将相,下至匹夫走卒,谁又能做到?我叶风舟亦非沽名钓誉之辈,只是想为天下苍生讨还一个公道!”
桂暮秋继续劝道:“应诺和呵斥,相距有多远?美好和丑恶,又相差多少?人们所畏惧之,则不能不畏惧。此风气从古以来全是如此,永远没有尽头。众人都熙熙攘攘、兴高采烈,如同去参加盛大的宴席,如同春天里登台眺望美景。你为何不能淡泊宁静,与我归隐山林?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你心善道,此理不谙也?”
叶风舟叹道:“两年前,枢密院派大批禁卫围剿月英宫,混战之中,捉住了护教玉女慕容楚楚。你见他与令妹孛儿只斤·瑶瑶形貌相差无几,遂将其父母押在大都作为质子。迫使他依计到永嘉府,引诱安子衣企图混入雁山总舵。未料到因安子衣初次奉行使命,我担忧之余也跟下山来。你见阴谋识破,教慕容楚楚纠缠住我,将冷小宛生父杀死,并嫁祸给我。你取得安子衣信任,在西湖画舫内给他饮下祝由迷心散。继而谎称临安知府已死,暗中密令桂章逃往大都。安子衣见大功告成,从此对你言听计从。等到富春江上,又得讯‘踏浪摘云’韩保宋等,曾为雁荡亭卫,恐其阻拦扰乱阴谋,即命谷梁拓罗率人设伏,遣莲儿展师伯将二人引开。那莲儿的展师伯早在数月之前,已归顺朝廷,闻你郡主号令,怎敢不从?安子衣与韩保宋方一离开,你狠心将莲儿杀害,又唯恐谷梁拓罗失手打死安子衣,前功尽弃,不及教部众安置尸首,旋连夜赶往东洲岛。捱到无心居,你密令柳少亭前去刺杀无心道长,孰料他老人家不巧外出,你就编了个故事陷害柳行云。安子衣深信不疑,在邂逅方秉山、柳行云等人直言不讳。然安子衣浑然不知,此柳行云实乃柳少亭假扮,郑亭主、李亭主及数十名亭卫兄弟,都已死在他手中。柳少亭又将方秉山杀死,打伤安子衣。你却趁乱脱身,连夜赶去永嘉府。那时展轻尘已教西域魔僧端木云阳,江湖人称“圣印金佛”捉住,并给他服下祝由迷心散,剥去脸皮。你安排妥当,即假扮展轻尘返回无心居。那银针婆婆与金刀公公夫妇,正是得你消息追至无心居。展轻尘与柳行云之父女关系,亦是你将柳少亭无耻行径强按在他们头上。南雁山援卫门分舵,也是你派人剿杀的。”
把个桂暮秋骇得怛然失色,目瞪口呆,道:“怪哉,这、这乃朝廷无上机密,除副使王约、张易,师傅谷梁飞鹤和枢密院四卫将军外,再无旁人参议,你、你从何得知?”
叶风舟长吁一口气,道:“先且不忙,慢慢听我道来。”
桂暮秋细思极恐,暗付:“不愧为幕师亭亭主,果然心术缜密。”
叶风舟又道:“无心道长也曾帮安子衣解除所中毒盅,但你扮作展轻尘又给他服了祝由迷心散。那时枢密院已将雁山团团困住,安子衣急于向老亭主禀明状况,虽明里暗里冲闯数次,但俱不得法。你怕阴谋暴露,不敢教禁卫轻易放他进山,索性将计就计,沿途随其将亭卫分舵悉数攻破歼灭。不想在鄞州之时,差点教安子衣识破。而慕容楚楚在谷梁飞鹤挟制之下,也来到鄞州府。你当即令谷梁飞鹤、西域八骏等人,势必要捉住安子衣,不妨家父紫元真人路经此地将他带走,还传了他《玉皇经》心法。你见失掉安子衣,无法潜入雁荡总舵。遂逼问飞龙刺卫姜大伟,供出幕师亭亭主着落。我每次离山均有两名飞龙刺卫厮跟,这姜大伟就是其中一个,他誓死不从,惨死于你们刀下!安子衣无意间救的芄兰姑娘,即乃教你们剥去脸皮的展轻尘!经过枢密院暗探寻访,你查明安子衣行踪,立即扮作展轻尘容貌,驱骑赶到温岭县境。安子衣大喜过望,遂带你们前往委羽山凌阳洞。凌阳子医术精湛,想方设法欲解除展轻尘体内剧毒。你顿觉情势不妙,传令枢密院禁卫刺杀凌阳子。孰料谷梁多罗贪生怕死,未战几合便怯怯逃离。凌阳子前辈唯恐延误解毒时机,吩咐安子衣先行返回雁山总舵,且将慕容楚楚实乃月英宫护教玉女真像,向他言明。安子衣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身边展轻尘正乃你桂暮秋假扮。借助总亭主女儿之名,明目张胆进入了雁荡总舵。谷采苓和展轻尘在月英宫情同姐妹,这是你所料不及的,他一眼察明端倪,揭穿了你本来面目。时安子衣亦觉有些可疑,详细询问缘由。你当即亮出夺取的月英宫金凤令牌,据理混淆黑白。安子衣犹豫未决之下,定然讲了老舵主面前分辨真假之语!你借口去请展老舵主,居然躲在暗处突然偷袭,先打晕安子衣,再杀死了谷采苓。却谎言谷采苓乃朝廷奸细,知事情败露逃之夭夭。安子衣顿觉此事非同一般,欲至卧龙院禀报。你顾忌他道出实情引起展总亭主疑心,遂跟着一起去了卧龙院。安子衣见你言谈中对我情有独钟,兼之心系慕容楚楚,深觉愧疚,当夜不辞而别。你急飞鸽传书,令慕容楚楚戴上孛儿只斤·瑶瑶脸皮假称桂暮秋,尔后命细作将谷采苓尸首悄悄放于昭阳院木榻之上,欺骗我说:人乃安子衣所害,他早已投靠朝廷。雁山大战之际,你揣测吾等许从浩然楼密室逃遁,便率诸多高手与枢密院禁卫,埋伏洞外。万想不到送走展总亭主之后,我会摧毁密道。你大失所望之下,复潜入芙蓉峰,竟在大龙湫旁,遇到我义弟叶清风,便设计教他与家父紫元真人同往元军大营,想俟机擒拿。那知叶清风生性憨厚,独自夜探军营,见慕容楚楚与我成亲,不忍痛下杀手。正月二十二日,元世祖忽必烈驾崩,你们在撤军途中,将九大门派首领全部捉住,顺者押至大都,逆者当即杀死。尚在得知我出山之后,与云阳派、正一教等合演一出又一出苦肉计。”
桂暮秋拭了拭额头冷汗,期期艾艾道:“你、你解析的如此详细,难道有人泄露机密?”
叶风舟苦笑:“我究竟怎样得知,暂且勿论。似你这等诡变多端,惨绝人道之女子,我若与你归隐山林,岂非惶惶日如恶梦!”
桂暮秋沉默良久,方一咬樱唇,道:“罢了、罢了,我放你走。”
叶风舟自怀内取出匕首,道:“完物奉还,望你好自为之。”
便在这时,忽听一声暴喝,道:“狗鞑子,纳命来!”安子衣嗖地从左侧大树上激射而下,挺剑便刺。
王约大惊失色,右掌化爪使招“夜叉探海”式抓敌手腕。
叶风舟喝道:“子衣,且慢动手!”
安子衣放声哀号,道:“叶大哥,是他杀了展老亭主!”
桂暮秋登时俏脸一沉,挥掌运劲“呼”的打去。
叶风舟左掌挡住王约攻势,右手抬起匕首顺势往前一送。
在闻得“噗、噗、噗”三响之后,接着“啊、啊、啊”三声惨叫!
只见叶风舟、安子衣各吃一掌,相继坠向悬崖谷底。桂暮秋却噗通迎面摔倒在地,娇容嫣然含笑,胸上插着匕首,直没入剑柄处!
昆仑二圣闪身扑来,叫道:“保护郡主!”
叶风舟飞坠之中,恍惚听得:“启禀副使,桂王爷驾到!”
此正是:一世心事苦,恩怨仇恨结,两情既已尽,青山绿水绝。(摘自霖江南文集《云心霖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香山已人去林空,凉风瑟瑟吹拂,枫叶片片飘舞。
忽有名女子跌跌撞撞跑上山顶,趴在悬崖边,凄喊:“风舟、风舟......”
——————————大结局——————————
(后传:请阅作者另部武侠小说《玉机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