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郡主手下的人必然都有过人之处,不知是他足不出户养成的性格适合在纸堆里折腾,还是他因为要应付这么多文卷所以才闭门不出,总之,王重帮助郡主处理案牍的能力值得称赞。
但辛澄就不行了。
王重空闲了几日,辛澄已经累得手酸了,即便只是帮忙一部分,辛澄也觉得心累。
又一日清晨,辛澄穿上鹿皮靴戴好护耳帽出门,雪花扑面而来,还未睁眼便闻簌簌雪声空旷寂寥,带领天地一同换了冬装。
过游廊时,辛澄时不时便被突然落下的一丛雪吓一跳,这却不是她胆小,被惊吓的客人不止她一个。
偶然抬眼便瞧见檐下有一只鸟巢,几只灰雀缩在家里眼皮也闭着,时不时翅尖一颤,睡梦中也不安宁。它们的家里也不知从哪偷来几块碎花布,瞧着还颇为喜庆。
是一场好雪。
这几日辛澄一直帮着郡主核对历年来云州的政务,不经意间便把两者联系在了一起。
来了这一场雪,想必明年会有个好丰收。
这么想着,辛澄又摇了摇头,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事,与她无关。
而且她也不想再去看那一堆泛着霉味的绢帛了。
上了阁楼二层,郡主已经在了,辛澄想,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不想去到郡主身边吧。
叹了口气,辛澄卷起袖子,开始今天的忙碌。
时光悠然慢走,天光轮回变换,雪景愈发厚重。
又一卷帛书校对完成,辛澄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不过雪似乎是停了,不知现在是几时。
辛澄看向郡主。
窗外雪色苍茫,室内和暖如春,此间只有她和郡主,不知今夕何夕,这让她生出了物我两忘的感叹。
她想永远如此下去。
但那是不可能的。
只听不远处有人声“嘘”了两下。
辛澄没有什么好脸色,视线从郡主身上移开,凶神恶煞地望过去。
是王重,朝她招了招手。
这是在叫她过去,还用食指比着噤声,辛澄不明所以,瞧了眼郡主,便拈起一瓣橘子起身走过去。
“做什么?”
绕过屏风,到后堂,王重仍是压低声音,却是迫不及待地问:“这次他问了我和你的关系,你说为什么?”
“呀!”辛澄也跟着激动了一下,“那说明他在意啊。”
“真的?”王重脸上露出红晕。
辛澄被他浑身散发的春意热到了,拉开了些距离。
“可是,”王重转了个面,又想,“他只是随口一问,或许没有别的意思。”
“嗯……”辛澄跟着想了想,又给他出了个主意,“那我们再试一次,在他面前表现亲密,如果他问了,你就稳了。”
王重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胡须,作沉思状。
这些天来辛澄给他出了许多主意,奏不奏效姑且不谈,至少他的确是和李耀多了许多相处机会,这段时间也是他最快活的,所以,辛澄的主意他要听。
“好,不过我们要亲密到什么程度,他可能会是什么反应,怎样算过头?”王重自认经验不如辛澄丰富,虚心求教。
辛澄在脑中翻了翻了自己从书中看来的经验,传授道:“应该是会嫉妒我,还会吃醋,有那种酸溜溜的感觉,如果生气,应该也算,对你生气或者对他自己生气,最激烈的程度么……会强硬地要分开我们,说不定他还会找我打架。”
“原来如此。”王重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理论不如实践,趁热打铁,我们现在就去试试他的态度。”辛澄跃跃欲试,立刻就想看热闹。
“啪!”
没等到王重回话,却听到一声突兀的响动,在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好像是有东西被人甩在地板上。
声音是从前堂发出来的。
辛澄看了眼王重,从屏风后露了个脑袋。
这里只能看见郡主的背影。
“王重。”郡主突然唤道。
“是。”王重应声,走出屏风,听候吩咐。
“云州前年丝绢税多少?”
王重紧急在脑中调取资料,却惊觉前年的政务案牍不是他先头整理的,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他不记得了!
好在,有人记得。
辛澄手背在身后,给他打着手势。
王重的冷汗少流了些,回道:“折银六千一百……三十四两。”
郡主还在翻看手中的录册,又问:“河西县的蚕桑地远多于其他县,历年来也是丝绢税的大头,为何单在此年,少缴了四百余两?”
王重的冷汗又下来了,他看着辛澄的口型,“是……水、水患。”
“啪!”郡主合上录册,转过身来,解释道:“水患受灾最严重不在河西,主要原因是水患之后的蝗灾,捕杀之前几乎尽在河西县内。”
王重扑通跪了下去,郡主看了眼心虚转头的辛澄,命令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见辛澄。”
“啊?”辛澄在一旁疑问,没想通郡主是怎么跳到这里。
“你也是。”郡主没什么表情,偏头看了眼辛澄,“不许再见王重。”
“为什么?”倒不是有多想见到他,只是好奇郡主要分开他们的原因。
辛澄跪坐在郡主身边,脑中刚翻出来的经验自动跳了出来。
郡主肯定是听到了屏风后她和王重的对话,不然怎么突然问这些事。
所以,辛澄小心地试探道:“郡主,你生气了?是……嫉妒?吃醋?”
“是。”
“啊……啊?”辛澄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不知是兴奋更多还是惊讶更多,“真的真的?郡主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
“跟你有什么关系。”郡主硬邦邦地丢给她一句话,“让开。”
辛澄僵硬地挪开身子,看着郡主朝王重走去。
对视时,辛澄瞧见郡主的眼眸中哪有酸溜溜的感觉,倒是和外面的风雪一样令人发冷。
郡主走到王重面前,把录册丢给他,“这就是你这几天整理的成果,你要把这种语焉不详的东西呈给陛下吗?”
王重伏在地板上,“是我的错,属下这就回去重做,一定不敢有半分疏漏,请郡主恕罪!”
郡主蹲下身,又问道:“记不记得我让你熟悉王府的其他事务,王府在北城外的田地,管事的和手下的佃户资料可记熟了?”
“……还,未曾。”
只听一声长叹,“那李耀昨天中午吃了什么?”
王重微微抬头,又迅速低了下去,他不敢回答,又不敢不答,迟疑了许久后,回:“鱼香肉丝……拌面。”
郡主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
“她和你说的事,你倒是上心的很,本郡主要你做的事呢?全当没听见,嗯?”郡主弯腰伸手,捏住王重的下颌,声音阴沉道,“你到底是王府属官,还是她的随从?”
“属下绝无二心!”王重下颌生疼,背上的青衣如过水一般,“只追随郡主殿下!”
提到自己,辛澄不得不也说一句,“郡主,他也不算随从,最多就是互相帮忙而已。”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郡主就想起这个最大的惹事精了。
“还有你,”郡主放过王重,一步步逼近辛澄,“给我听清楚了,以后别勾引我的人。”
辛澄步步后退,最后靠在漆柱上,眨了眨眼,“我没勾引啊。”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辛澄立即澄清,“移情别恋都过去了,我心里只有你,天地日月……橘子香蕉都可为证!”
郡主却点了点她的肩膀,眼中燃着胜负欲,恶狠狠道:“你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勾引。”
“……”
辛澄的脑袋宕在那了。
半晌之后,辛澄摸着自己的心口,还在回味那句话。
郡主刚才是不是在撩拨她?是不是?
就是情绪不太对,不是柔情蜜意,倒像是想和她打架。
算了,辛澄不管那么多,有些羞怯,更多欣喜,问道:“那郡主你会被我勾引么?”
一抬眸,发现媚眼全抛给了空气,眼前早已无人,郡主打开门,去了飘雪的廊台。
天色暗了下来,白色的雪飞舞在夜色中,斑斑点点很是显眼。
王府各处升起了灯笼,暖黄的火光似乎被雪晕开,变成一团团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