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策心细如发。
他见沈棠迟疑为难,便猜出她在愁什么:“主公发愁不知如何告诉赵将军?”
沈棠泄气:“这叫我怎么说啊?”
一向厚脸皮的她头一次尝到为难滋味,只可恨自己还未铁石心肠,否则也不会这般为难了。她看向云策,准备将这个差事推他身上,转念一想又打消了心思。这事儿谁说都没有她亲口说更加郑重。思及此,沈棠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算了,先干饭!”
哪怕天塌下来也要先吃饱饭!
云策:“……”
这一顿饭吃得沈棠如同嚼蜡。
头一次想要给后勤庖厨打个差评。
云策回来及时,沈棠便将他安排到大军左翼,抓紧时间去跟兵卒熟悉熟悉,免得临阵作战掉链子。云策没想到自己刚归顺,沈棠便允许他带兵,自是感激,从来冷若冰霜的面孔也添上几分年轻人的热血干劲。
沈棠最厌恶浪费食物,即便她一没心情二没胃口,干饭如同上刑,仍将食案上的食物横扫干净,不浪费一点儿。正打着腹稿,崔孝端着食物过来,跟沈棠拼了一桌。
“方才见云元谋回来了。”
崔孝自然知道云策离开干嘛去了。
但他跟云策不熟悉,后者的任务又是主公亲自交托的,崔孝不方便直接询问结果,只能找主公迂回打听。沈棠走神厉害,听到他的声音还惊了一惊,杏眸睁得更圆。
眼底有惊恐一闪而逝,那一瞬的双眸像极了小鹿眼睛,清澈、无辜、无害。但崔孝很清楚,这位主公的皮囊会骗人,实际上的她一巴掌下去就能叫人天灵盖开脑花。
沈棠含糊应道:“嗯。”
崔孝又试着打听:“他此行可顺利?”
倏忽,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沈棠的杏眸盈满复杂情绪:“此事等见到大义和公肃再说,做好心理准备。”
崔孝伸出的筷子停顿在半空。
他睁着眼皮许久,久到眼球都开始酸胀,试图借此读出沈棠脸上的答案,但遗憾,他既不是姜胜断不了吉凶,也不是顾池听不到人心。他只知道,答案是坏消息。
至于消息具体有多坏……
他猜不到!
沈棠坐着等崔孝用餐结束,二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将餐具放入统一的回收桶。
崔孝捏紧手中刀扇扇柄
“主公何时去见大义他们?”
“今晚吧,不过不是我去见他们。这事儿还要劳烦善孝亲自跑一趟,去将公肃和大义接过来。”倒不是沈棠不想亲自过去,而是担心他们被噩耗刺激,特别是赵奉——作为武胆武者的他情绪失控,武气爆发,闹出的阵仗不会小,势必会引来吴贤询问。
这个节骨眼,双方若只是冲突升级倒还好,怕就怕将她也扯进去。她跟吴贤决裂,黄烈和章贺大半夜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谨慎起见,约偏僻地方见面。
崔孝对沈棠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倒是赵奉这个大老粗问东问西。
“老崔啊,你别是要害我,确定是沈君安排在这地方见面?这地方鸟不拉屎、鸡不生蛋,唯蚊子多,怕不是有埋伏!”赵奉碎碎念,烦得崔孝想赏他【禁言夺声】。
赵奉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不怪他怀疑多年老友,实在是因为太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崔孝突然将他们引到这样偏僻荒芜的山谷,赵奉脑子闪过无数伏击场面,阴暗处藏着百八刀斧手!
崔孝:“真有埋伏,拦得住你?”
赵奉享受崔孝的变相赞美,笑道:“你老崔这话还算中听,能识人,有眼光!”
崔孝的眼白都要翻上天灵盖了。
夜幕之下,月华倾洒。
三人行至山谷,在一块裸露的巨石停下,此处却没有沈棠的身影,唯有他们三个活人和地上的影子。崔孝道:“来早了。”
赵奉想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来。
嘀咕道:“有诈,有诈。”
他扭头想让秦礼说句公道话,却见他已经在石头坐下,坐姿悠闲,左手撑着地,右腿曲起,右手拿着那杆有些眼熟的烟枪吸了一口。赵奉傻了眼:“什么时候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月色投下的阴影遮掩住秦礼眉眼间的森冷,一双点漆黑眸涌动着少见杀意。赵奉心下咯噔,暗暗戒备起来。他就说今晚古怪,竟然真是个杀局?
只是,这个局是谁布下的?
是沈君还是吴公?
前者说不通,毕竟他们都打算投奔对方了;后者有动机,但善孝从来不吃回头草。他不可能在放弃吴公之后又替对方办事!将他们引出来的善孝又扮演什么角色?
总不会是沈君和吴公两个联手做局吧?
为的就是铲除不安定因素?
赵奉越想心越沉,暗中咬紧颊肉
无论如何,今日也要保证公肃安全!
电光石火间,赵奉凭借活跃的颅内运动,脑补了一出出阴谋论,并且针对性预设一二三四五个应对方案。秦礼在吞云吐雾,赵奉在脑洞风暴,崔孝在啪啪啪啪……
这地方的蚊子实在是太多了!
崔孝忍无可忍:“公肃,你这烟叶都放多少年了?味道都变了,太招蚊虫!”
秦礼眼珠子往上游移,瞥他。
良久,他道:“出事了,对吗?”
带他们来此见沈棠,秦礼隐约有猜测。
他不认为沈棠会主动害他们,哪怕现在的他们对沈棠而言不算多重要,但谁又会拒绝锦上添花呢?他也不认为是吴贤做局,以崔善孝的骄傲,若他愿意吃回头草,被吴贤冷待的这些年也不会是“君既无心我便休”的态度。联手做局就更加天方夜谭。
一山岂容二虎?
哪怕他们一公一母也容不了。
排除诸多可能,便只剩下答案。
崔孝叹气:“是个坏消息。”
三人之中唯有赵奉还在状况之外。
他正想问个清楚,沈君已经踏月而来,轻盈落地:“久等,布置花了点时间。”
赵奉茫然:“布置?布置什么?”
他看向沈棠,而沈棠看着秦礼,准确来说看他手中的烟枪,小脸似有几分茫然。
秦礼问:“沈君,可有不妥?”
沈棠尴尬笑笑:“不是,没有不妥,只是没想到公肃也好这一口,反差挺大。”
虽然她跟秦礼的接触不算多,但这些年也见过很多面,她对秦礼的标签就是保守顽固、墨守成规、规行矩步……总之就是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大家族养出来的标准君子。
性格就跟他身上重重叠叠的衣裳一样保守,熏香也用最清淡的,怎么会沾烟?
秦礼垂眸看着烟枪,皮笑肉不笑:“不及祈元良,这还是他当年教我的……”
沈棠:“……???”
祈元良,你教坏小孩子!
提到“当年”二字,他想起眼前的沈君比当年的他小得多,便将烟枪倒扣,熄灭后收起。小孩儿还是不要沾这些东西比较好:“沈君现在可以说了,什么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