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斜眼看了男人一眼:“从之前我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你总是称呼我是‘生人’?你是死人吗。”
男人顿了下,随即镇定回道:“我那里的方言,都是这样称呼的。你听着不习惯的话,我可以按照你的习惯来。”
“我走过很多个省份,还第一次听说有什么地方的方言叫‘生人’的。你老家是哪里的?”
让我看看是哪个省份,都不响应九年义务教育?
“我老家是个小地方,你应该不知道。”
……
不管燕时洵问什么,男人都镇定的找出答案回答了他。
燕时洵虽然觉得男人有所隐瞒,但却找不到证据,只好狐疑的一直注视着男人,想要从他的面目表情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而在两人走出很远之后,大殿里刚刚几乎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动了起来。
壁画上,成百上千双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燕时洵离去的背影。
无声无息……
“你有燕时洵的联系方式吗!”
海云观内,马道长也顾不得宋道长还有前来拜访的客人,直接敲了门就推门而入,急切的拽住宋道长的道袍问道:“你在规山的时候,他有没有给你什么联系方式?社交账号,私人账号,电话……什么都好!”
名为宋一的道长很少见自己这位同期有这么急躁的时候,不由有些纳闷。
“你找燕师弟干什么?他不是在录节目吗,你有什么事,等他录完不就能找到他了。急什么?”
听到“节目”的字眼,马道长冷笑一声,反问道:“你知道那档倒霉的直播节目,现在去了哪吗?”
“?”
“野狼峰。”马道长冷静的补了一句:“今天晚上野狼峰附近开始下雨,也就是说,他们去的是下雨天的野狼峰。”
宋道长:“!!!”
这回不淡定的,轮到宋道长了。
他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刚刚在客人面前镇定高深的道长形象“哗啦!”碎了一地也顾不上,赶快冲出去就往他师父的房间跑。
客人:“……?”
别人或许不清楚燕时洵的身份,宋一道长确实清楚的。
他师父是海云观的高功李道长,也算是海云观最老的那一批道长了。虽然道不言寿,没人知道李道长今年具体的年岁,但宋一大概估计,也要有百余岁了。
李道长的师父有很多个徒弟,而其中最小的一位,叫李乘云,是海云观有记载以来天赋最高的一位,他们的师父甚至动了让李乘云管理海云观的念头。
但也许是李乘云的名字正合了道意,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并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而是像云一样,乘云游四方。
甚至在几十年间,海云观上下所有的道士都没有人见过李乘云的身影。
就连李道长,都只是算出他这个最小、关系最好的小师弟还活着,但具体在哪又干了什么?不知道。
“师父!”宋一道长一把推开老道长的房间门,急吼吼的道:“师父,燕师弟去了野狼峰!”
话音刚落,一柄桃木剑直接被扔了过来。
宋一道长吓了一跳,堪堪避开。
老道长一副已经睡下了的装扮,沉着脸从房间内走了出来:“快到子时了还不睡,你想要干什么?坐地修仙?”
宋道长这才忽然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时间很晚,已经到了应该养神的入睡时间。
他不由得像是被老师抓到了干坏事的学生一样,心虚的咳了一声,然后又赶紧急急的道:“不是我的事情,师父,是燕师弟的事。他不是跟着那档节目去旅行了吗,他们现在……在下雨天的野狼峰。”
刚一听清楚,老道长倒吸一口气:“狗蛋他徒弟去野狼峰干什么?疯了吗!”
“我看这孩子也不是天生的倒霉相,怎么上次去了鬼山,这次又去野狼峰?”老道长赶紧从旁边拽过道袍,披上就向外走:“你们就没提醒过他野狼峰不能去吗?怎么当师兄的!”
马道长:我倒是想提醒,但燕师弟也没给我这个机会啊。
几人凑在一起,这才忽然发现,竟然谁手上都没有燕时洵的电话号码。只有一个私人账号,但是马道长发出去的那几条信息,还是显示着未读。
在老道长气压极低的死亡凝视下,宋道长也试着给节目的导演张无病打了电话,但是除了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嘟嘟”声,并没有人接听,就连其余几个上次留了联系方式的工作人员一一打过去,也全都没有人接听。
老道长见状,立刻撸起袖子亲自下场起卦,一个个数字算过去,敲定出了燕时洵的电话号码。
然而当宋道长打过去的时候——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时间,房间内的空气都沉重了下来。
几位道长意识到,很可能节目组又出了什么问题。
马道长也摇头:“野狼峰,偏偏是下雨天的野狼峰。”
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野狼峰只是个最近几年因为格外清晰好看的夜空而走红的网红打卡地,吸引了很多露营爱好者和摄影爱好者前去拍摄,享受自然风光。
但是对于这个圈子里的知情人士而言,野狼峰却意味着一段沉重的故事。而下雨天的野狼峰,更是就连成名已久的人物都不会前往的地点。
道长们所擅长的一切请神问神的符咒和其他手段,在那里都是失效的,就连苗疆神婆神公都无法在那里得问鬼魂。
那是,神死道消之地。
凡人的手段,不可介入。
野狼峰最开始只是个无名的小山旮旯。
虽然因为那附近经常有野狼出没,破坏农田作物叼走家养的鸡鸭,但却从不轻易伤人。
村民们也都因为那里的土地肥沃,风调雨顺,而年年都能得到足够丰厚的收获,因此也从未动过搬离野狼峰的念头,反而常有远地方村的人听说这里收成好人也好,而前来投靠这边的村子。
人越聚越多,附近的十几个村子都人丁兴旺一派欣欣向荣的好势头,人和动物也相处和睦。
直到十几年前,野狼峰砍倒第一棵树,挖开第一锹土。
野狼峰的平静,被打破了。
村里的年轻人不再满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也看不上自家农耕辛苦一年挣开的那些钱。他们不顾家里长辈的劝说,和外面来的大老板、大公司签了合同,允许那些人带走野狼峰肥沃的土壤,砍倒那些上百年上千年的名贵树木。
土和树换来的金钱源源不断的流入最开始那几个人的口袋,附近村子的人们看了纷纷眼红,也有样学样,争先恐后的拉拢着城里来的大老板,将自家屋后的山卖给他们。
一棵棵老树被砍倒,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重重倒地,往年山神祭时绑在树上的红绳和彩带,也都散落在地,被工人们的靴子毫不在意的踩进泥土里,发出轻微的声音。
就像是老树临死前不甘的低泣和叹息。
但有了钱,年轻人能盖大房子,年老的能不再出力气,年幼的能穿上新衣服。
似乎大家都很满意。
没有人在乎野狼峰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即便所有人都看到,往日里郁郁葱葱的野狼峰绵延起伏的山脉,在变得光秃秃一片,像是没有生机的死亡。
村里也有老人发出过警告。
“山神会发怒的!你们脚下踩着的肥沃土地,种出粮食的丰收,不被台风暴雨侵扰的平静,都是山神因为你们的信仰和敬意而给你们的庇护!你们砍倒的每一棵树,都是山神在流血啊!”
然而穿上好衣服,开着好车的年轻人却嘲讽骂道:“老不死的就别来挡别人的财路!你们一辈子就窝在这么个小地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都什么年代了,还山神?哈哈!要是真有山神,那你让他自己来打我啊。”
老人气得发抖,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为了钱发了疯的村民们没有注意到,野狼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野狼了。甚至入了夜之后,野狼峰的山林里静悄悄的,就好像往日里那些上山就能看到的动物们,全都跑得一干二净,不再与人类往来。
这些山里的动物也都有灵性,知道往日里和平相处的村民不再是它们的朋友。
在现在的村民们看来,它们只是能换成钞票的皮毛和肉。
然后,终于有一天,村民忽然发现自己院子里的鸡鸭全死了。
天还没有亮,村里却一户接一户传来了惊呼声。
整个村里的鸡鸭全都已一种凄惨狰狞的死相,流尽了浑身的血液死在了院子里,黑豆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房子,并且随着村民的走动而移动着视线。
本来以为是哪家的小贼干的坏事的村民们,看到这一幕怕得不行。有人被吓得当场跪倒在地,向着野狼峰的方向高呼请求山神的原谅,发誓自己会把那些砍倒的树种回去,请山神不要再发怒。
也有人满不在乎,当天就将死掉了的鸡鸭下了锅,只认为这是隔壁村的人嫉妒他们发了财才干的,招呼了人一起来家里,准备吃饱喝足后也去隔壁村报复回去。
然而,这些人没能去成。
当天色再次亮起时,村民们看到了这些人双眼无神的游荡在村子里,嘴里说着胡话。
村民们赶紧将他们送去了神婆那里。
可是——
“山神以身躯养育你们,保护你们百年来的平安丰收,从无藏私力量的时候。你们给山神的每一次供奉,山神都让它们变成了稻谷回到了你们手里。”
神婆的神情严厉,带着责备:“但你们不再敬仰山神,使得山神不再有力量支撑着祂自己,本来良性的循环因为你们而断了流。没有山神可以再庇护你们了,那些死去的鸡鸭,就是邪崇入侵的最好证明。”
村民们吓得发抖,赶紧请神婆先为几个中了邪的年轻人驱邪。
然而,就当神婆燃起火焰,准备以火烧法驱邪的时候,之前那些还浑浑噩噩没有意识的年轻人,却忽然疯狂大笑着奋力拼命冲进火里,其余村民见状大惊,然而那些年轻人却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谁拦也拦不住。
火势烧得极旺,无论是水还是神婆的方法,都无法熄灭火焰。
直到那几个年轻人的笑声越来越微弱。
火势渐渐熄灭,满地的黑灰中,只剩下极具漆黑如炭的焦尸,连脸都看不清。
被吓到的村民们久久不能回神,然而,就当他们强忍着恶心想要为几个年轻人处理时,那些焦尸,竟然突然间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它们动作迟缓的从火焰的余烬中爬起来,每一动就有黑色的碎屑从身上抖落下来,整个人完全碳化。然后,它们咧开已经被烧得漆黑的嘴巴,露出里面白惨惨的牙齿,向村民们微笑。
围观的人们顿时四散而逃。
但等他们再回来查看时,却发现那些焦尸已经完全失踪了。
而神婆则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海云观就是这种时候被村民们请去的。
当时还年轻的马道长刚一踏进出事的村子,就差点吐出来。
“宋道长你没有去过,没看到那个场面。”房间内,身为当年亲历者的马道长苦笑:“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尸臭味,到处都是那些焦尸的碎屑,就连村民们的米缸里都有。然而那些村民却根本感受不到一样,还在那里正常的生活……那已经不是人间了。”
“山神,死了。”
马道长低声道。
宋道长虽然早就知道野狼峰如今的情况,但十几年前确实没有亲自去过,此时听到马道长的描述,也不由得脸色巨变。
马道长却苦笑:“没有了山神庇佑的地方,你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
宋道长很清楚。
不,应该说,那个结果已经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了。
——邪崇,复仇反扑。
之前被山神压制得多狠,那些邪崇在山神死后,就会反扑得有多剧烈。
就连老道长的面容,都严肃了起来。
“等等。”
马道长却突然大叫了一声:“等等,不太对!”
在宋道长疑惑的目光下,马道长迅速将之前看节目直播的平板拿了过来,重重放在两人面前,神色沉重而惶惶。
宋道长:“?什么意思?”
“节目组的嘉宾们,刚刚就住进了山神庙。”马道长低声问道:“山神都死了,哪里,来的山神庙?”
“还是我应该问——这是,谁的“神”庙?”
宋道长闻言,目光落在平板上。
镜头下的嘉宾们在温暖的灯光下笑得开怀。
而宋道长在屏幕外,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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