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啸一口一个“老先生”,又说他要找个地方安享晚年,薛盈在脑海里为这位老师构建的形象,就是一个白发白胡子、面容慈祥充满智慧的老爷子。所以看到一位风度翩翩、气质儒雅的美中年款步而入,她嘴里的迎接词不由卡了一下,那个“老”字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程……先生。”
然后转头对误导自己的宫啸怒目而视。
程先生见状,不由微微一笑,语气柔和地道,“这位一定就是薛家主了。”
薛盈自从上位以来,除了薛管家之外,这还是头一个以“家主”称呼她的人。
单是这一个称呼,就足以令她对这位程先生刮目相看了。
不单是因为他尊重以女子之身成为家主的自己,更是因为程先生在来之前就已经对薛家的事情做过了解,并没有敷衍的意思,看来是真的想找个一份稳定且长期的工作。
原本态度还有些随意的薛盈立刻站起身,走出座位,朝程先生郑重地行了一礼,“拜见先生。”
这就是接纳的态度了,程先生捋了捋自己颌下的美髯,含笑点头,爽快地把称呼前的姓也去掉了,“家主客气,程翀愧不敢当。”说着,也朝着薛盈躬身一礼。
宫啸在一旁看着这宾主尽欢的场面,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牙酸,连忙干咳一声,拎起茶壶道,“程先生请坐下用茶。”
两人这才结束了客套,分别落座。
程翀先喝了一口宫啸倒的茶,这才抬眸看向薛盈,眸光温润柔和,“承蒙家主厚爱,程某感激不尽。不过程某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宫将军是否转达过?”
“先生请放心。您接下来要教的学生,除了族中失怙的孩子之外,还有我的弟弟妹妹。既然是授业恩师,程先生就是他们的长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将来让薛俭奉养先生终年,也是理所应当。”薛盈轻声解释道。
程先生听得微微颔首,目光打量着薛盈,倒有些遗憾面前这位不是自己的学生了。
不过他早已过了心怀壮志的年纪,如今只想安稳养老,对方确实待时而飞的鸾凤,的确不合适。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正式进入了工作状态,“听说这些学生有男有女,并不分开授课,却不知家主想让程某教他们些什么?”
这也是薛盈原本担心难请老师的地方,这个时代的女孩,学会基础的读写,在很多人看来就够用了,剩下的精力都会放到针黹女红,内宅诸事上。稍微有些追求的老师,都不会同意教这样的学生,他们也不会这些。
所以薛盈也正色道,“若只是男耕女织、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我也不敢请先生这样的老师。先生历经仕宦,又游历南北,想来人生阅历极为丰富,我想让先生教他们的,就是这些。”
直到此时,程翀脸上一直挂着的柔和笑意才敛去,他下意识地坐正了身体,眸光闪动地盯着薛盈,“家主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学成了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说到最后这一句,已经有了几分自哂之意。
“我想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自己又处在哪一个位置。”薛盈道,“要知道这些,只有两条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后面这一条,将来他们长大了总会自己去实践,如今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多知道一些人和事,将来出了家门,才不至于惶恐无措。”
她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仿佛掩饰一般解释道,“我们商户人家的子弟,纵然读通了四书五经,也不会走科举的路子。既然如此,倒不如学些世事人情。至于各人能学到多少,端看他们的天赋,先生不必强求。”
听起来好像没有要求,但是程先生到了这个年纪,已经知道,没有要求,才是最难的要求。
不过,这倒比他原本预想的教私塾课程要来得有趣得多。
何况薛盈这一番话,倒是有几分切中了他胸中块垒。虽然还不至于说服程先生,但至少已经能够把他留在薛家了。
他也想看看,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因此他很快收敛起思绪,朝薛盈拱手,“承蒙家主不弃,程某必当尽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