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客没有说话,他只面无表情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孩子,像是要把面前的每一景、每一幕都死死刻进脑子里。
太苦了。
杜欢慢慢伸出手,阳光透过他手指间的缝隙洒在黄土地面上。
他突然觉得自己舌根有点发苦,苦得他心慌。
四周场景流转,寡言少语的漂亮男孩跌跌撞撞地长大,他身上常带着伤,几乎没有哪天皮肤是完好的。
他所谓的“父亲”不知道从哪听了段歪理,说男孩命格太硬,煞气太重,要起贱名压一压,于是给自己儿子千挑百选了个好名字,叫“徐奴”。
“这名字起得好,”杜欢突然开口,“你看他看我的眼神,不像看儿子,甚至不像在看人,像……在看什么东西,看一条狗。”
孟知客从不知道有人能这么狠地伤到自己,杜欢每说一句话,就像攥着自己的心脏,用倒刺在上面划一刀,痛得他几乎想弯下身。
但他只是沉默地攥着杜欢的手,沉默地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像一尊岿然不动的佛。
徐奴越长越好看。他气质越发出尘,又不爱说话,一双冰一样冷淡的眼睛漂亮得出奇,无人不一见难忘,像是……有种无法言说的风情。一身破烂衣服裹在他身上被活脱脱穿出一种神圣感。
他就像被扔进尘世的一颗明珠,只是悄无声息地放在角落,就已经光华万千,引得所有人为之侧目。
但徐强极其讨厌儿子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淡漠、太漂亮,又太干净了,像一面镜子,一眼看进去就赤|裸|裸映出自己的肮脏龌龊。
孟知客眼瞧着面前的画面一晃,小屋外面原本亮堂的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憔悴的妇人在昏暗的灯下缝衣服,小小的徐奴在母亲身边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看书。
时间像静止了一样,整个房间安静无比——
“嘭!”一声巨响,房门突然被粗鲁踢开。
妇人孱弱的身躯在听见动静的瞬间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然后畏缩着抬起头看向门口。
浓重的酒气和谩骂声比人先进门,小屋里原本有点宁静温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徐强拿着酒瓶摇摇晃晃进了门,他瞪向角落里的女人和孩子,眼里布满血丝,满口脏话走过来,看着不像人、像畜生。
女人惨白着脸,手里的针早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知道抱着腿哆哆嗦嗦往墙角里钻。
徐强不知道怎么被刺激了,突然来了兴致,咧起嘴角勾出一个鬼一样的笑,三两步走到女人面前伸手就去扯她的裙子。
女人脸色更白了,脸色差得不像活人,她伸出手挣扎,拼命去夺自己的裙子。
徐强被她闹得不耐烦,抬手熟练地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下了狠手,女人抽搐了一下,头往旁边一偏,没了动静。
小小的徐奴从母亲身后的角落里爬出来,他走到徐强面前,少年的声音像清泉一样冰凉:“你起来,离妈妈远点。”
不知道是因为声音,还是那双寒冰一样的眼睛,徐强突然整个人打了个激灵,酒劲一下子散了大半,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了。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当场给了徐奴一脚,更凶神恶煞地冲孩子咆哮:“小杂种给老子滚!”
小徐奴在地上滚了几圈,抓着桌脚才勉勉强强站起来,白皙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但还是拖着沉重步子走到母亲前面,沉默地挡在徐强面前。
少年的瘦小的身体像一面不怎么坚实的墙,什么也挡不住。
徐强反手就是一巴掌,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徐奴脸上:“滚!”
少年踉跄了几步,侧脸瞬间红了一大片,也不知道这一巴掌下去打破了多少毛细血管。
徐奴扶着脸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但他眼睛注视的方向正站着两个人——杜欢跟孟知客。
杜欢只沉默地看着他,两双相似的眼睛隔着10年光阴荏苒,再次静静注视着彼此。
杜欢看到少年苍白的唇突然动了一下,没声音,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但杜欢知道,他记得一清二楚。
少年说:“非得这样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