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所谓的家,杜欢从来谈不上喜欢。
继父收入不错,母亲的家如今安在一处算得上高档的小区里,境遇早就同当年母子两人为生计拼命的时候大相径庭。
杜欢一边在小区里摸索着走,一边费劲地从落灰的记忆里把母亲家的具体位置翻出来。索性最终找到了,杜欢盯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防盗门,祈祷着自己没记错,迟疑着敲响了大门。
门被推开,略显丰腴的漂亮妇人看到杜欢脸的瞬间明显愣了一下。
杜欢看着她:“妈。”
女人像是被一声“妈”喊醒了,赶紧拉开门:“阿欢回来了啊,来来来快进门,外面冷。”
她慌慌张张帮杜欢取来拖鞋,又执意抢过杜欢的行李,亲自帮他放回房间。
房子里到处都能听见女人忙前忙后的声音,倒真像极了一位普普通通许久没见到孩子的母亲。
见女人又要忙着去找零食,杜欢忍不住了,一把拉住母亲的手腕。
“妈,”他声音很淡,听不出对母亲的怨愤,更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别忙活了,我从来不吃零食的。”
“啊……哦,”女人有点尴尬地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这样啊。”
杜欢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像把尖利的小刀,瞬间刺破了刚刚虚伪的“母慈子孝”。
儿子长到了20岁,最基本的生活习惯、爱好喜恶,做母亲的居然一概不知。
沉默的小房间里,气氛冷得比冬天的温度还低,女人尴尬得几乎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放。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杜欢血缘上同母异父的小弟弟咬着手慢吞吞进了屋。
杜欢微微眯起眼,他依稀记得,这小孩儿名叫林晗,年纪大概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扯扯母亲的裙摆,声音里全是奶味儿,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妈,我饿了,你说了给我做……”
“紫薯山药糕是吧,”女人蹲下来拍拍男孩的小脸,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已经蒸上了,小晗乖乖的,别着急哈。”
“小晗要去厨房看!妈妈带小晗去嘛!”
“这……”女人有点为难地转身看向杜欢。
“妈,你去吧,”杜欢眉眼间像含了一块千年不化的雪,看不出半点喜怒,声音跟一潭永远不起风浪的死水没什么两样,“正好我先收拾收拾行李。”
“嗯……好好好,那你先收着。”女人牵起小儿子的手往外走。
快跨出房门的时候,林晗突然偷偷扭过头,冲杜欢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把母亲的手抱得更紧了点。
“哦对……”杜欢恍恍惚惚想起来:这孩子打小就视自己为假想敌,天天想方设法要把妈妈从自己身边‘抢回去’。
这不,自己刚回来,行李还没安顿好,这孩子就跑过来示威了。
放在以往,杜欢必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较真。
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杜欢突然就觉得前20年的自己活得实在委屈,嘴先于脑子擅自动了口,说了原来的自己绝对不会说的话。
他突然像叹息一样发问:“妈,原来您是会做母亲的啊?”
这话说得很重,一刀捅破了覆在这段畸形的母子关系上那张遮羞用的窗户纸,露出支离破碎的内在。
女人身体一抖,僵在了原地。
她哆嗦着转过身——脸已经全白了,冲杜欢局促地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用小到细不可闻的声音含糊着说了一句:“对不起。”
声音太小,可能连她身边的小儿子都没听到自己母亲说了什么
她牵着的小儿子突然撇撇嘴,在母亲腿上使劲拍了两巴掌,冲她不满地嚷嚷起来:“妈你松手!你把小晗攥疼了!”
女人仓皇着转过身,也不说话,拉着娇生惯养的小儿子匆匆去了厨房。
杜欢手不自觉地攥紧,再慢慢松开:他后悔对母亲说那样的话。
但杜欢没追上去,终究只是平静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轻轻合上了房门。
同往年一样,年夜饭依旧是“十全十美”十道菜,林晗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急切地想在这个不熟悉的“哥哥”面前展现自己在爸妈心中的地位,一会儿赖在妈妈身上撒娇,一会儿又颐指气使地让爸爸给自己夹菜。
林叔叔给小儿子夹了个鸡腿,又公正地把另一条腿放进杜欢碗里,笑得温文尔雅:“小晗到底是年纪小,一到过年就特别兴奋,阿欢你做哥哥的可千万别嫌他烦。”
“怎么会。”杜欢把碗里的鸡腿夹出来,放进虎视眈眈的林晗碗里,“小晗在长身体,让他多吃点。”
林叔叔嘴上说着“你别纵着他”,眼底的笑意却更浓了,他喝着小酒,兴致越来越高,话也越来越多,拉着杜欢天马行空吹嘘起自己成功的事业、牛逼的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