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太过漫长的三百年,却仅仅是无名一生苦难的开端。
忘记了是哪一次,当副本boss倒下,无名的身体也被啃得千疮百孔,从下腹到四肢,处都是血淋淋的断口,露出一截截森森白骨。
他脑子疼得恍恍惚惚,下意识往腰间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不对呀,这里应该有一把短刀才对,很重要的刀,比我的命还重要。
是谁给我的来着?
无名想着想着突然笑了,两行泪从眼角溢出,在布满血污的脸上被冲刷出两道泪痕。
一百年,太多人在无名眼前死去,他曾无数次遗憾过、自责过,曾得到过朋友,却又一次次失去,他伤痕累累的心在第一次锻打中越来越坚硬——无名对生命越来越漠然。
再之后的两百年,如誓约所言,无名成了管理员,他迎接了太多人步入遗梦乡,再冷眼旁观他们带着遗憾和悔恨去死,无名不得不漠然。
他迎接了太多人,走投无路者、野心勃勃者,失败者、成功者,可悲者、可恨者;见过世道兴盛、衰败,盛景、悲歌……
我还是人吗——无名越来越恍惚。
他曾在偷闲的间隙去人间买酒,然后在林间月下悄悄坐一晚。
偶尔有松鼠抱着最饱满的松果往他手里塞,无名一言不发沉默盯着掌心的果子,突然觉得心脏抽痛,疼得拿不稳杯中酒,一下子洒了满怀。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吗?林中的动物都爱同他亲近,同自己一样眷恋他无言的温柔。
自己曾难以自拔地深爱过一个人吗?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他死死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才恍然感觉自己的可悲——他连和爱人相关的记忆都没有。
像一个不带火源的旅人,独自在冰川上走了千万里,冻得浑身麻木,也不知何时能到达绿洲。
世间斗转星移,三百年过去,人间又是一代王朝。
三百年后,无名站在再站在贝尔芬格面前时,整个人仿佛变了。除了容貌和从前一样,气质再看不出半点相像。
堕天使先震惊了一下,随后才勉强从记忆里翻出面前的年轻人到底是谁,眼神逐渐由冷漠变为狂喜。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喃喃低语,“我本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区区一个人类身上,没想到只有你成功……”
“很好,人类,你不仅充分证明的你的价值,还证明了你的执念有多变态,想来足以支撑你走过今后千年万年的孤苦。”贝尔芬格撑着侧脸打量着眼前人,笑意盈盈,估计是要从诅咒般的使命中解放出来了,浑身上下洋溢着喜悦,“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无名,”无名抬起头,眼神像一把开了刃的名刀,“仅仅是无名。”
“无名?”贝尔芬格摇了摇手指,“从今天起你就有名字了。”
“你名‘贝尔芬格’,是地狱第二位半神、遗梦乡的士人,也是……永不得解脱的被诅咒者。”
他从宝座上走下:“伸出右手。”
无名伸出手,贝尔芬格把左手放在人类的掌心,金色光泽在两人掌心流转,无名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愈发充盈,而面前的堕天使身体却一点点变得干瘪,翅膀上的羽毛窸窸窣窣落了一地。
最后,枯枝一样的堕天使冲无名咧开嘴,无名第一次见他露出不带恶意的笑:“谢谢你放我解脱,祝你的人生不全是个笑话,可怜的孩子。”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嚓”一声碎成了一地齑粉。
无名看着地上一团黑灰,久久不语。
“贝尔芬格大人!”原贝尔芬格心腹大恶魔突然推门而入,大殿里却不见士人踪影,只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你谁啊?”大恶魔凶神恶煞走进来,“贝尔芬格大——”
男人轻轻一挥手,只听“咚”一声一声闷响,大恶魔不受控地趴伏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我是新的贝尔芬格,”无名眼神冷得像炎冰狱里万年不化的雪,“带路,我去见路西法。”
“你、你……”大恶魔腿抖得爬不起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年轻的贝尔芬格淡淡瞥了他一眼。
恶魔迅速低下头,恭敬地改变了措辞,颤声道:“是,贝尔芬格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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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的脸一闪而过,随后杜欢面前的画面陷入极致的混乱。
混乱。
混乱……
8000年仿佛在一夕间度过,却又无比漫长,长到贝尔芬格的灵魂都在时间里麻木了。
他时常思念那不再记得的爱人,想象他的音容,想象他们共度的时间,生怕爱人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好、又怕自己想得还不够好。
无人倾诉,无人理解。他就怀抱着这份无以寄托的爱情走过8000年风雨,想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直到有一天,他同往常一样,进入一个濒临失控的异样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