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学校,情况比宋阮阮想象中要好很多。
李老师的宿舍门虽然没有锁,临走的时候却是被江海扣上了。里面的东西基本上都还在,桌子上,书本之类的虽然全被泡坏了,但还有些放的高的柜子里的东西都还完好无损。自行车也好好地锁在里头,除了上面沾了些淤泥,并没有别的损失。
积水稍微退了一些,却没退完,除了把一些还能用的东西捞出来放到高的地方,也做不了什么。
宋阮阮拿了准考证,便和江海一起回了江家。当然,路上没人,依然是由江海背着走的。
到了快到江家门口的时候才放下,江海生怕宋阮阮踩着烂泥路摔了,便牵着她上坡,宋阮阮也没拒绝。
周凤英早就在院子门口张望,一看到二人,顿时松了口气,迎上来道:
“可算是回来了,你们要再不回来,我都要让你爸和你二哥去镇上找你们了!你说说你,昨天那么大的雨,你非要去……”
听到周凤英的声音,宋阮阮立刻将手从江海手里挣脱出来,玉白的小脸上,秋水般的眸子左右游移,微有些不自在。
就算在现代社会,谈恋爱被对方家长或者自家家长看到,还有些难为情呢,更何况七十年代末还是个如此民风保守的时代。
除了今天这种涨水走路不方便的情况,其他时候她基本上没见过哪对小情侣或夫妻在外面太亲密的,基本上都是各走各的。
江海见状,打断了母亲的话:
“行了妈,回来了就别说这些了,我饿了你快去做饭!”
原本周凤英还没注意到两人牵着手,宋阮阮这一挣开,反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作为过来人,她敏锐地发觉,今天宋阮阮对她儿子的态度有点不一样。而且她儿子这表情语气,明显心情很好啊。
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就当是没看到,笑呵呵地道:
“行,早饭一直温在锅里的,我这就给你们热去!”
没多久,早饭上了桌,南瓜粥,小炒肉,咸菜,以及每人一个鸡蛋。江海立刻剥了个鸡蛋放到宋阮阮碗里:
“今天都没吃什么有营养的,鸡蛋一定要吃。”
剥了鸡蛋,江海又一直给宋阮阮挑菜挑肉。
吃完饭,又问宋阮阮:“是不是想洗澡?我马上去给你准备洗澡桶!”
说着,就丢下自己还没吃完的饭,去搬浴桶洗刷了,刷好给宋阮阮放进房间里,又去打水。
“洗澡之前要先洗脚不?洗脚水我也给你放那了!”
可以说是无比殷勤。
也不是说他往日不殷勤,但至少没这么明显。以前他虽然对宋阮阮好,可一直都有点端着,哪怕是对她好,也时常以一种霸道拽酷的样子表现出来。
可今天不一样,他的关心讨好变得特别的直白不加掩饰。
这样明显的转变,自然是引起了家里人注意。
毕竟谁让他和宋阮阮昨天晚上在外面单独待了一夜呢。
八卦的江小河立刻跑去和二嫂咬耳朵。
“二嫂你说,三哥和宋姐姐昨天在外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感觉他今天这么反常呢?”
正说着,就被周凤英听到了。周凤英瞪了她一眼,警告道:
“去去去,少在这里嚼舌根子,有什么你们也当没看见,免得姑娘家脸皮薄,懂不懂?”
两人顿时露出一个意会的笑容。
宋阮阮倒也没有她们想象中那样脸皮薄,江海对她好,她已经习以为常,就算换了一种态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
唯一觉得有点困扰的,就是他变得有点烦人了。
她在房间里复习功课,他几乎每半个小时就能进来一次。
一会儿送个水果,一会儿端个糖水,一会儿拿来些零食,一会儿又问她热不热,给她扇扇子,这也就算了,还总是想方设法在她房间里多待会,没话找话,非常影响她看书。
“江海,你天黑之前都不许来找我了!”
宋阮阮忍无可忍,直接出言下了通牒。
谁知道,江海厚脸皮地笑着道:
“那也就是说,天黑以后可以?”
那笑容,带着五分期待,三分痞气,以及一份调侃。
宋阮阮抬起眼睛,目光清清凌凌地看着他,嗓音依然软糯轻灵,却总觉得有点危险。
“你觉得呢?”
江海立刻举手做投降状:
“我开玩笑的!”
“出去。”
宋阮阮无情赶人,还关上了门,江海这才消停一些。
在江家复习了一天多的功课,周天晚上对江海道:
“明天早上我要去考试,你记得早点起来呀。”
之前的雨下得太大了,目前路上根本没干,自行车也没拿回来,这种情况下,宋阮阮自然是没法自己去学校的。一般江海在家的时候,都会送她去,这都已经是惯例了。
“没问题。但之前学校被淹得那么狠,明天真的能考试吗?”
宋阮阮也不确定,但明天是整个县城的统考时间,不管怎样还是得去看看。
事实上,也幸好是去了。
因为即使被水给淹了,积水才刚刚退完,教室里都还是湿的,学校还是如期举行了高二的毕业考试。
这么重要的考试,没有任何学生赌这个不考的可能性,每一个人都来了。
这几乎是宋阮阮经历过的条件最恶劣的考试。
泥土的教室地面,因为积水的缘故,基本上全是湿湿的稀泥浆,桌椅板凳也全都是被水泡过的,坐在上面又湿又冷。
基本上每个人都用帕子擦了桌子,然后又垫了好几层空白的草稿纸,才能保证试卷不被打湿。
上午考完一场,她就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嗓子也疼。
这是要感冒的症状。
上午江海送完了她就被他赶回去做正事了,中午出来的时候,便只有她和秦安平等几个家庭条件好的人。
大多数学生中午都是就着带的干粮和学校的开水,中午凑合一顿下午继续考,宋阮阮等人有粮票,自然是去国营饭店吃饭。
一路上大家兴奋地谈论着上午语文试卷的题目,对着答案,唯有宋阮阮完全提不起劲来。
“宋阮阮,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秦安平关心地看着她。
虽然宋阮阮曾经明确拒绝过他,但他还是会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哪怕只能做朋友,他也希望能时常跟她说说话。
因此高二上的下半学期,他就调到了宋阮阮附近的座位,和她成为了同个小组的成员。
之后两人便不时会一起做小组作业,偶尔甚至会同路回家。宋阮阮也并没有因为他曾经挑衅江海而对他疏远冷淡,对此他已经十分满足。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是不是今天上午冷到了?”
“应该是的。”
秦安平不像是江海,那么会来事又认识很多人,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去挤窗口帮宋阮阮买买饭,多给了一毛钱,央求着大师傅给弄了碗放了几片生姜的热面汤。
宋阮阮没胃口,中午就只喝了半碗加了姜片的面汤,饭菜几乎没怎么吃。
秦安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回到学校就带着宋阮阮去医务室,想让医生给她拿点感冒药,谁知道去了才得知,学校的医务室也被水淹了,药全都泡坏了,根本开不了感冒药。
“秦同学,我没事,你先去休息吧,下午还要考试呢。”宋阮阮不想因为自己一点不舒服,影响了同学的考试,便把秦安平打发走了。
她上午就已经发起了低烧,下午又在湿冷的教室里坐了几个小时,整个考试过程都昏昏沉沉的。也幸好是考的数学,对她来说很简单,倒是强撑着把题目做完了,还检查了一遍,可以大致确定分数不会太差。
只是,一考完放松下来,便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走路都感觉是飘着的,整个人完全没力气,走路走得十分艰难。
秦安平看着宋阮阮发白的嘴唇,更担心了,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想扶又不敢扶:
“宋同学,要不我待会带你去公社,让人给你开点药吧,不然我怕你这样下去明天没法考试。”
公社里,他就有人脉好办事了。
“谢谢,不过不用,我家里人来接我了。”
顺着宋阮阮的视线,秦安平看到了站在学校铁栅栏门外的江海。
他穿着一身妨军装抄着手站在那里,高大魁梧,带着几分痞气,却气场十足,在一众学生和来接人的家长们当中,完全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他的目光,似乎也正落在他身上。
秦安平的脚步,突然就有些走不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江海面前和宋阮阮走的这么近,他莫名有点心虚。
江海来了,他也不必担心宋阮阮无人照顾,便借口去拿自行车,和宋阮阮分开了。
宋阮阮慢慢走出校门,便见江海脸色有点臭臭的,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这人醋劲儿大得很,每次来接她或者看他的时候,看到哪个男同学跟她说话,都会很霸道地将人推开,如果不是宋阮阮处理得及时,基本上避免不了一场冲突。
但她身在学校,怎么可能不与同学正常交往。两三次后,她就索性不让他进校门了,每次都让他在校门口等着,让传达室来通知她出去见他。
原以为今天又要费些口舌,想想都觉得头更疼了,却没想到,她还没走近,江海就脸色一变,急匆匆地迎上来,沉黑的眼里满是担忧:
“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嘴唇都白了!”
“大概是今天冷到了,有点发烧。”宋阮阮如实道。
江海伸手摸了摸她额头,眉头皱得厉害:“怎么这么烫!走,马上去医院!”说着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径直把宋阮阮背起往镇医院的方向走。
宋阮阮昏昏沉沉的,声音也有气无力:“可是没有介绍信……”
这时代,干什么都得要介绍信要票证,依据C省的政策,他们这样户口在村里的,一般的病症都只能在村上的卫生所或者公社的医院看,要是都看不好,才能拿着介绍信去镇上或者县城的医院。